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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愁浮了起來,但我們比噩耗早一步到達維也納,因此心情是謹慎而樂觀的。愈接近市區中心,被封閉的戰爭遺蹟愈多;有時甚至可以看到精巧的建築上直直透出一絲陽光——屋頂上一排丘位元石像俯視著我們,肚腹還留著機關槍掃出的彈孔。街上行人也多起來了。然而相形之下,市郊就像一幅古老的深棕色相片——裡頭的人都還沒起床,或者全死光了。
“陰森森的。”莉莉說。她怕得不哭了。
“舊兮兮的。”弗蘭妮說。
“Wo ist die Gemtichkeit ?(美好的過去何在?)”弗蘭克開心地唱著,四下尋找“美好的過去”。
“你們的媽一定會喜歡這裡。”父親樂觀地說。
08 哀愁浮起(2)
“蛋蛋不會喜歡。”弗蘭妮說。
“蛋蛋聽不見。”弗蘭克說。
“媽也不會喜歡。”莉莉說。
“四百六十四次!”弗蘭妮說。
計程車司機講了一串怪字眼,連父親也聽得出那不是德文。弗蘭克吃力地交談了幾句,發現他是個匈牙利人——因為革命剛逃過來的。我們看著後視鏡裡那對混沌的眼睛,試圖找出一絲未愈的傷痛——想象著,即使看不出什麼。突然右邊出現一個公園,還有一棟美麗如宮殿(其實“本來”就是棟宮殿)的建築,中庭的門走出一個愉快的胖女人,身穿護士制服(顯然是奶媽),推著一部雙人娃娃車(有人生了雙胞胎)。弗蘭克念著旅遊指南上一些無聊的資料。
“雖然人口不及一百五十萬,”他念道,“維也納卻有三百家咖啡屋!”我們從計程車往外盯著看,以為滿街都是咖啡漬。弗蘭妮搖下窗子嗅了嗅,傳來一陣歐洲特有的柴油味,但沒半點咖啡味。沒過多久,我們就明白咖啡屋是用來幹什麼的:長坐、寫功課、跟妓女搭訕、射飛鏢、打彈子、喝咖啡之外的飲料、擬(逃出這裡的)計劃、打發失眠、做白日夢。但這會兒我們的目光都被史瓦森堡廣場的噴泉吸引住了。經過公車幹道的圓場街,司機開始唸唸有詞:“克魯格街,克魯格街。”彷彿這樣念,那條小路就會跳將出來(果真如此)。接著他又念:“弗氏旅館,弗氏旅館。”弗氏旅館並沒跳將出來。我們的司機慢條斯理地開過了頭,弗蘭克跑進莫瓦特咖啡屋問路,人家指給我們看,就在剛才經過的地方。糖果店都不見了(雖然“BONBONS”之類的招牌還倚在櫥窗裡),父親以為弗洛伊德為了迎接我們,已經開始他的擴張計劃,把糖果店買下來了;可是走近一點看,才發現糖果店被火燒過,看樣子多少也曾威脅到隔壁弗氏旅館的住客。我們走進又小又暗的旅館,經過一塊糖果店在火災後遺下的告示,弗蘭克說,上面寫的是“請勿踐踏糖果”。
“請勿踐踏糖果,弗蘭克?”弗蘭妮說。
“它就這麼寫的。”弗蘭克說。大家小心翼翼地走進弗氏旅館的大廳,果真覺得腳底有點粘(顯然是那些已經踐踏過糖果的腳留下的——被火融化的糖在地下發出可怕的光澤)。接著一股濃烈的巧克力焦味包圍了我們。莉莉跌跌撞撞地抱著袋子,一腳領頭滑進大廳,尖叫起來。
我們只想著弗洛伊德,卻忘了他的熊。莉莉更沒料到會在大廳見到熊——鬆綁的。誰也想不到它就坐在櫃檯邊的沙發上,兩條短腿交叉著,腳跟擱在椅子上,好像正在看雜誌(果然是弗洛伊德說的“聰明熊”)。莉莉的尖叫嚇得它把雜誌從爪子裡一扔,又回覆成一副熊樣,搖搖擺擺爬下沙發,慢吞吞橫著身邁向櫃檯,對我們視而不見。我們這才發現它個子其實不大——胖,但很矮,不會比一條拉布拉多獵狗大(我們不約而同這麼想),但毛更密、腰更厚、屁股更肥、四肢更壯。它用後腿站起來,往櫃檯的喚人鈴轟然一叩,力道太兇猛了,小小的鈴聲幾乎淹沒在熊掌的巨響中。
“耶穌基督!”父親說。
“是你嗎?”一個聲音喊道,“是溫·貝里嗎?”弗洛伊德還沒出現,熊很不耐煩,抓起櫃檯上的鈴朝大廳門一扔,發出一陣像鐵錘砸在管風琴柱上的巨響。
“聽到啦!”弗洛伊德喊道,“耶穌基督!是你嗎?”他張著雙臂走出來——在我們看來,他的樣子跟熊一樣古怪。我們第一次發覺,父親那句“耶穌基督”是跟弗洛伊德學的;或許令我們吃驚的,就是這點發現和弗洛伊德本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