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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人,當過舉人,還去日本留過學。回國以後一直不得志,直到武昌起義的時候,他被彭漢遺推薦去給黎元洪作秘書,這才一躍成名。
饒漢祥這個人膽小怕事,唯獨寫得一手好駢文。駢文這個東西,雖然從韓愈開始就被排斥,可它本身具有的韻律是漢語文體中最有氣勢的。四字或者六字一句,動輒千言,讀起來朗朗上口,一瀉千里,極具氣勢,雖則臃冗浮華,卻很能吸引眼球。如果譬之於女性,駢文可以算作出胸大無腦的那種——沒什麼內涵,但實在是漂亮。
饒漢祥因為這手四駢六儷的手段,大得黎元洪青睞,從此一生追隨他左右,為他草擬了幾乎全部的通電及各類文宣稿。黎這個人一輩子沒什麼主見,也很難說有什麼政治立場,全靠著個人名望在民國官場沉浮。駢文這種廢話連篇、大而無當的文體,正適合掩蓋他政治上的空泛,博取大眾莫名其妙的同情。所以饒漢祥的出現,正合了他的胃口。
饒漢祥是從武昌起義的通電開始出名。在此之前,電報內容大多言簡意賅,縱然有篇幅很長的,也是有事說事。大家覺得電報就該這樣,堆砌辭藻在上賀表、寫奏摺、拜壽帖的時候才用得著。而饒漢祥獨闢蹊徑,開創性地把駢文和全國通電結合到了一起,讓駢文的獨特魅力藉助通電這種高效通訊手段大放異彩——當然,他也是傍到了有錢有勢的主子,否則哪家的錢經得起這麼折騰。
這一篇通電也確實是好文章,雄渾大氣,跌宕起伏,用典精緻。讀罷只覺得黎元洪真是民國第一偉人,誰又能想象他在武昌起義時驚慌失措的可笑表現。
當時有個小女孩看了他寫的武昌通電檄文,興奮到不能自已,把壓歲錢十元以“幼女謝婉瑩君”之名送到《申報》館去捐獻。後來她長大了,還一直保留著報館的收條,視若珍寶。這位小姑娘後來成了位了不起的人物,起了個筆名叫做冰心。
不獨冰心女士如此,當時的人都覺得饒漢祥實在是個文章聖手。無論多猥瑣的事,經他這麼一排比鋪張,儼然變得大義凜然起來;就算是壞事,也會讓人覺得其情可憫。比如黎元洪請袁世凱殺武昌元勳張振武,後來輿論洶洶不能平復,他被迫通電全國進行解釋,饒漢祥代黎寫道:“洪與振威,相從患難,共守孤城,推食解衣,情同骨肉,乃恩深法馳,悖道寒盟,瘏口罔聞,剖心難諒,首義之士,忍為罪魁,同室彎弓,幾釀巨禍,洪實涼德,於武何尤。”真是字字泣血,句句嘔心,不知內幕者還真會為黎、張二人“推食解衣”的偉大革命情誼而感動。可見饒顛倒黑白的本事,不落痕跡,可比康聖人高竿兒多了。
“饒體”的通電在民國引起了模仿狂潮,我們如今翻那些通電文,大部分是長篇累牘、四駢六麗,都是饒漢祥起的頭。廣州《七十二行商報》就曾模饒漢祥的筆法,連續偽造了黎元洪論國事的通電,也是駢四儷六,煞有其事,居然真假難辨。
黎元洪對饒漢祥的通電文章極為欣賞,稱讚他是“羽檄修書,星馳電布,一篇脫手,八繳風傳”。這話不能算過,差近寫實。袁世凱每次看到他的電文,都會饒有興趣地拿筆圈點精彩之句。就連魯迅先生都借日本人的評論,說饒漢祥這個人“駢文入神”。
不過這個“入神”的饒漢祥偶爾也有走神的時候。二次革命以後,他代黎寫了一大堆《先選舉總統電》、《解散國會電》、《請敘克定贊助共和功》的電文,極盡肉麻吹捧袁大總統之能事。一代梟雄袁宮保看完以後雞皮疙瘩掉了一地,特地回電說老弟你別說了,這說得已經快是羞辱我了。
饒漢祥的風格與黎元洪非常搭調。他最喜歡讀《出師表》,所以文風總帶點諸葛亮式的悲壯慷慨,與黎在民國的心境十分相似。黎元洪這一輩子先被袁世凱欺負,又被段祺瑞和徐樹錚欺負,被張勳利用,又被曹錕和吳佩孚耍,心有不甘也無可奈何,可以說是一肚子苦水。
所以饒替黎擬的通電,無論內容是啥,結尾無不是“臨穎悲痛,不盡欲言”、“臨風悲結,不暇擇言”、“垂涕而道,維以告哀”、“冰淵自懼,寢饋難安”之類的話,就連二任總統的時候,都得拽一通“痛哭陳詞,伏希矜納”。如此纏綿悱惻,哀感動人,這架勢哪兒是諸葛亮啊,分明是一生擅哭的大耳賊劉備。
一個人如果引領了潮流,那麼他的一舉一動都可能創造新的時尚。饒漢祥是駢文通電的祖師爺,駢文講究用典,用典越多越見作者才情。所以饒漢祥寫駢文的時候,總是劈里啪啦地往裡扔無數的典故,難免有詞不達意的時候。
比如“儲貳”事件,就是饒漢祥一個著名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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