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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那人兒再出現在你面前。
等輪船在天津靠岸的時候,已經是寒冬臘月。
我在下船前換了一身衣服,是離開前他送我的那件西洋紗裙。
他的品位一直都是極好的,猩紅色的裙襬的確很配我。
我當天就趕回了北京。可能是我已經習慣了歐洲的夜晚,北京城裡竟然沒有什麼燈火,也很少見到行人,只有刺骨的北風在耳邊呼嘯。那座五進大的府邸早已改換了匾額,我只能按照四處打探來的地址,穿衚衕過小巷,最終在一條幽深的衚衕裡找到了他現在的家。
一座小到不能再小的院子,牆瓦歪歪斜斜,眼見就要被北風吹倒。街門沒有關,也不必關,這樣窮困的地方哪會吸引毛賊來光顧。
月色淒冷,院子裡零落破敗,生火做飯的煤球柴火、缺了腿的桌椅板凳雜亂地堆放著。枯死的棗樹上拴著一根晾衣繩,一件破舊的長衫掛在上面,已經結成冰板,隨著夜風吱呀作響,好似招魂的紙幡。
只有一間小小的房子,房門閉著,裡面沒有點燈,煙囪彷彿也許久都沒冒過煙了。我走上前去,顫抖著敲了敲那扇冰冷的木門。
“誰呀?”裡面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沒有了我記憶中的清朗,沙啞著咳嗽,“這裡已經沒有你找的人了,請回吧。”
“是我……”我艱難地開口,只說得出這兩個字。
門忽然被反鎖了,門閂碰撞的悶響在茫茫冬夜中傳了好遠。
“回來啦。”他隔著門沉默了許久才開口,“在海上有沒有暈船?”
這個傻瓜!到了這個時候,只想得出這樣的話麼?我現在不想別的,只想讓他看看我,讓他看見我這一身紅裙。
“開門!”
“你走吧,我……我不會見你的。”他說罷又咳嗽了起來。
“再不開我就要踹門了!”我急哭了,喊了一聲,“你出來看看,我今天穿的可是你送的那件裙子啊!”
隔著房門他輕輕呼了一口氣,裡面埋藏的情緒無可名狀,像是驚喜又像是嘆息。
“你穿女裝一定是很美的……”他幽幽說著,“屋裡太亂了,你這樣美的人兒不該出現在這裡。”
“胡說什麼!我自己願意在哪就在哪,富貴我享受得了,窮困我就奈不住麼?”
“等我——”
“等你什麼?你說!”我愕然說。
“等我東山再起!這不過是權宜之計,我項伯言自幼遠赴西洋求學,自認是經緯之才,我一定能重整旗鼓!到時候我要把那座宅子買回來,堆一屋子的黃金,做——”他忽然停住了,深深吸了一口氣,“做你的聘禮!”
那扇腐朽的木門在妖物眼中不過是個擺設,我隨時可以打破它闖進去,可我沒有那麼做。
因為我知道自己一旦做了,打破的就不只是那扇門,還有那個男人的脊樑。
“好……你項伯言可記住了,如若反悔——”我咬牙說道,“不入輪迴,永不超生!”
他長嘆一聲,彷彿也落了淚,突然說:“為我彈一曲吧,好久沒有聽你彈琴了。”
是啊,好久沒有為他彈琴了……
我取出了那把古琴,坐在屋簷下的月光裡,猩紅的裙襬散在我的膝邊。
琴絃發出第一個音符之時,北風忽然停住了,一片晶瑩的雪花飄落在琴絃之上,漸漸院子裡已經是一片白茫茫的雪景。
“鳳求凰啊……”他在房中低聲說了一句,手中不自主地也打起了節拍。
“愔愔琴德,不可測兮;體清心遠,邈難極兮;良質美手,遇今世兮;紛綸翕響,冠眾藝兮;識音者希,孰能珍兮;能盡雅琴,唯至人兮!”
他始終跟得很準,這世上也只有他聽得懂我的琴聲。淚水和雪水潤溼了琴絃,就連琴聲也漸漸生澀之時,屋中的節拍忽地停了,琴絃在那一刻也繃斷了!
我心中有感,當時顧不了那許多,縱身而起破門而入。
月光照在床上,我卻已經認不出他了。
他的那雙眸子曾經清雅如蘭,可如今卻已經沒有了任何光輝;曾經飽滿的雙頰陷了進去,形銷骨立如同一架骷髏。曾經他是錦衣玉食揮金似土的公子哥,可此時卻衣衫襤褸,家中沒有一盞油燈,沒有一床不帶補丁的被子,甚至沒有一件禦寒的棉衣……
我撲在床上放聲大哭,因為這世上唯一一個知音之人已經死了。他死前許諾我的,他要東山再起,要用一屋子黃金做我的聘禮。
他是要來娶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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