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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慌意亂,是的,我知道這不過是手續而已,卻突然覺得這是個不同尋常的時刻,就像一個人獨處迷津,要立即決定向左還是向右那樣發慌,我甚至下意識地想到,我就要把我的毛京交給一個不可靠的陌生人,永遠地帶走了。
“你看看,看看條款中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沒有。不過這都是統一格式的合同,和誰籤都是這一份。拍片權的收買費是六百元,你是不是覺得少?這不要緊,反正劇本是你寫的,還能另有一筆稿酬。”
居然談到了錢,我心中不免惶然,毛京,我要對你萬分的抱歉,我完全無意用六百元就將你賣掉,我並沒有拿你和人交易,也許導演說得對,這不過是例行公事,是手續,是規矩。毛京,你千萬別介意。
我顫顫抖抖地,簽了字。
毛京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他母親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他們沒有說話卻帶著醒世駭俗的嚴肅
我放下筆,站起來,我說對不起我要到洗手間去。我進了洗手間沒有洗手,我望著鏡子裡的我,望著那陌生的我,拼命想從那張面孔上找回自己。我徒勞地想用想象把鏡子裡那蒼老疲憊的皺紋抹去。我憎恨那六百元人民幣,因為不管怎樣它彷彿劃了個句號,我哭了。
肖琳疑神疑鬼地擠進來:“喲,你怎麼了,別這樣劉敏,你這是怎麼了?”
我搖搖頭,擰開水龍頭把水拍在臉上,清涼的冷水觸到發燙的雙須,反而使眼淚不可抑制地湧出。肖琳用手撫摸著我的肩頭,小聲勸著:“六百就六百吧,我也覺得有點欺負人,可還得大局為重啊。只要能拍,錢是小事。要知道電影的影響總歸比小說大多了。我是想,這個片子要是成功了,對你的處境有好處。全年你們那批學9哪個還像你似的粘在山海里吃粉筆來呢; 也·該挪動挪動啦,以後日子長著呢。”
我不想要錢,也不想出名,我只覺得對不起毛京。
不止是為這張合同,二十年了,我覺得我對不起毛京。
四
我們沿著淡黃色的大理石臺階拾級而上,迎面而來的大廳富麗堂皇,雕花圓柱排列有序,青銅的反光輝映出宮殿般的古典氣派。肖琳像是這裡的老主顧,輕車熟路地找到一個靠窗的桌子坐下,桌面的白布上灑滿陽光。
“這兒專做俄式大菜,所以叫莫斯科餐廳,老北京人都管這兒叫‘老莫’,顯著親切。”
而我卻打了個冷戰,彷彿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個淒厲的雨夜。多麼巧,也是西餐廳,也是俄式菜。我和毛京在那裡生離死別。
“劉敏,你對西餐怎麼樣?今天主要是為了見毛成放的女兒,所以我就選擇這兒了,這兒安靜。”
西餐我一向吃不慣,而毛京卻很喜歡,那時他不止一次地帶我到白禪林餐廳去,那是晴川市最好的一家西餐廳,過去是一個白俄開的貴族俱樂部,字號很老。我們到那兒去也是圖安靜。我們的最後一面,也是在那兒——二十年來始終伴隨著惡夢的白禪林餐廳。
白燁林餐廳門口,夜雨茫茫。
毛京站在雨棚下不住地看錶,心情不安地走來走去。
暴雨持續不止,街頭路斷人稀。忽然,毛京睜大雙眼,他發現小敏從茫茫雨霧中,踉蹌而來。
毛京吃驚地喊了一聲:“小敏!”
小敏渾身溼透,精疲力盡地扶著雨棚的柱子,胸口劇烈起伏,毛京跑過去抱住她:“小敏,你這是怎麼啦,連傘也不打,你怎麼啦?”
小敏全身發抖,淚水混著雨水,在臉上縱橫一片。毛京掏出手絹給她擦臉,那臉上青紫傷痕赫然可見,毛京的聲音顫抖起來。
“這是怎麼啦小敏?”
“他們,他們打我,往死裡打我。”
“誰,誰打你?”
“我寄,我爸。”
“為什麼,就因為你不去文工團嗎?”
“咱們倆的事,他們都知道了,今天下午他們拉我上醫院,醫生告訴他們了。”
“告訴他們什麼?”
“我有孩子了,是你的。”
“啊?”
毛京抱住小敏“你有孩子了?你說是我的嗎?”他被這訊息弄得不知所措,語無倫次地說,“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
小敏反而鎮定下來:“毛京,你敢做敢當,敢不敢帶我走?”
“去哪兒?”
“去東北、去海南,天涯海角,我跟著你!”
“他們不讓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