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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也沒有,天地間和曠野上彷彿只有我們這幾輛孤單單的卡車和一股沉沉的死氣。
那天我和你同在一輛車裡。你沉默寡言,全不理會沿途的各種奇觀,也不參加我們的談論和爭辯,只是抱著膝蓋,一聲不響地蠟縮在車廂一隅。你彷彿和大家很隔膜,大家也不注意你。從沿途的觀感中,我能想象到你在過去的十幾個小時裡驚心動魄的經歷。你從一片廢墟中僥倖逃命,是驚魂未定,還是在掛念唯一的親人——和你相依為命的姥姥?或者僅僅是累壞了,你畢竟太年輕。
路不好走,顛簸到夜裡十一點鐘,到達了農場的邊緣。下了一天透雨;前方的地面在夜幕中呈現著斑斑反光,顯然已是一片澤國。進入農場的唯一通道是一條三十多里長的上堤,藉著車燈射出的兩道光柱,能看到土堤表面全是猙獰的稀泥,乘車透過它幾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大家下了車,七嘴八舌,茫然無措。局辦公室時它科長日稱來過這一行提議只找路從漢倩方向統過去,但究竟怎麼走,他也含糊。
小樣,這時人們自然想到應該問問你。
這是我第一次聽見你開口說話,你本來不是個拙於辭令的人,卻是人多怕生,只是一味搖頭,嘴裡說:“不行啊,不行啊。”
肖科長把你的辭窮當做猶豫的表現,用一種居高臨下的口氣爭辯道:“怎麼不行,我走過多少次了,過幾座橋,能到漢沽。”
你似乎膽壯了些,說:“現在十座橋揚了九座,就是因為有那些橋,才過不來。”
“那你們是怎麼出來的,從這兒?”肖科長指著堤上被刺目的車燈映照著的爛泥。
“就從這兒,那還有錯!”你的聲音一下子明快了,帶著孩子般的好鬥和認真,可隨即又軟下來,又否定了自己,“可那時還沒下雨,地是乾的呀”
後面的車陸續趕來,那位上了年紀的供場長擠到人前,甚至對堤上的爛泥都沒有望上一眼,就振臂呼道:“都下車,空車慢慢開,大家在兩邊護著,別讓車滑下去,快點!”
他大概有六十歲了,大臉,粗眉,地道的烈漢模樣,那張堅忍的股本身就像一個複雜的故事。他的果斷使人不敢懷疑他的權威,於是沒人再提另闢途徑的話。但是肖科長提議先休息一下,一來做個前敵動員,二來也等堤上幹一幹再走。說心裡話,我是很希望能休息一下的,被雨淋透的衣服溼乎乎地包在身上,風吹一路,哆咦得幾乎要抽筋,肚子又空,我擔心要生病
小樣,只有你急不可待:“不行啊,就是等到天亮這泥也幹不了。”見周圍無人響應,你彷彿理虧似的,試探著又說:“供場長,要不然我先背上點藥,先進去,先告訴場裡”
漆黑如墨的長堤,彷彿一直通向茫無邊際的天盡頭,一個人徒步闖過去,得有什麼樣的膽量呢?你的勇敢使我不由得刮目相看了,並且引起了自己的慚愧。
“我也去!”
我舉起一隻手,明知所有人都會吃驚,卻故意說得平靜。也許在剎那間僅僅是出於一種“意識流”的盲目性,使我生出了許多關於人類生存競爭問題的重大的聯想。在那個“時刻準備打”的年代,幾乎人人都要估量一下自己的精神和體魄,能否適應艱苦的戰爭,在嚴寒的野外風餐露宿;在夏天的酷暑長途跋涉;或者在槍林彈雨中一往無前;甚至被捕後經受嚴刑拷打,臉不變色心不跳那些年我正是朝著這個標準,嚮往著強者的道路。繼子,這恰恰是我最初見到你時最不滿足的一點。
你過分斯文、臃腫,說話咬文嚼字,走路四平八穩;你的彬彬有禮像是剛剛受過蹩腳的訓練,穿著雖然講究,可我卻偏偏不喜歡那個養尊處優的神氣。
你身上到底缺什麼?是男人的野性,還是青春的熱情?
可介紹人把你領來的時候,我已經是將近二十九歲的老姑娘了,這年齡連我自己都心虛是否還有資格挑剔別人。“他能對你好,就行了,可千萬別再挑了。”父親倒是非常實際,“你呀,就是讓那些玫瑰色的幻想給耽誤了。”
木錯,按目前的“行市”,你和小樣的身價確有天壤之別。小洋栩父母雖然是指態行軌顛技建立者和初期在格須尋人,但早匕去世,他實際上是靠著微薄的撫卹金長大的孤寒子弟,後來又端上了你最最看不起的飯碗——警察。而你呢,中醫院裡堂堂的按摩師,儘管這個行當初初聽來會讓人聯想到理髮館裡給人捏肩的剃頭師傅和那些瞞珊的瞎眼老太太,可我已經懂得你當然和他們不一樣。“我是醫生,正式的骨科醫生!”你不止一次憤憤地向我強調:“我不光會按摩,還得懂解剖學、經絡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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