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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老者的乾草似的灰髮,臉上的泥,炭條似的手,和那個破帽頭與棉襖,都象發著點純潔的光,如同破廟裡的神像似的,雖然破碎,依然尊嚴。大家看著他,彷彿唯恐他走了。祥子始終沒言語,呆呆的立在那裡。聽到老車伕說肚子裡空,他猛的跑出去,飛也似又跑回來,手裡用塊白菜葉兒託著十個羊肉餡的包子。一直送到老者的眼前,說了聲:吃吧!然後,坐在原位,低下頭去,彷彿非常疲倦。“哎!”老者象是樂,又象是哭,向大家點著頭。“到底是哥兒們哪!拉座兒,給他賣多大的力氣,臨完多要一個子兒都怪難的!”說著,他立了起來,要往外走。
“吃呀!”大家幾乎是一齊的喊出來。
“我叫小馬兒去,我的小孫子,在外面看著車呢!”“我去,您坐下!”那個中年的車伕說,“在這兒丟不了車,您自管放心,對過兒就是巡警閣子。”他開開了點門縫:“小馬兒!小馬兒!你爺爺叫你哪!把車放在這兒來!”
老者用手摸了好幾回包子,始終沒往起拿。小馬兒剛一進門,他拿起來一個:“小馬兒,乖乖,給你!”小馬兒也就是十二三歲,臉上挺瘦,身上可是穿得很圓,鼻子凍得通紅,掛著兩條白鼻涕,耳朵上戴著一對破耳帽兒。立在老者的身旁,右手接過包子來,左手又自動的拿起來一個,一個上咬了一口。
“哎!慢慢的!”老者一手扶在孫子的頭上,一手拿起個包子,慢慢的往口中送。“爺爺吃兩個就夠,都是你的!吃完了,咱們收車回家,不拉啦。明兒個要是不這麼冷呀,咱們早著點出車。對不對,小馬兒?”
小馬兒對著包子點了點頭,吸溜了一下鼻子:“爺爺吃三個吧,剩下都是我的。我回頭把爺爺拉回家去!”“不用!”老者得意的向大家一笑:“回頭咱們還是走著,坐在車上冷啊。”
老者吃完自己的份兒,把杯中的酒喝乾,等著小馬兒吃淨了包子。掏出塊破布來,擦了擦嘴,他又向大家點了點頭:“兒子當兵去了,一去不回頭;媳婦—;—;”
“別說那個!”小馬兒的腮撐得象倆小桃,連吃帶說的攔阻爺爺。
“說說不要緊!都不是外人!”然後向大家低聲的:“孩子心重,甭提多麼要強啦!媳婦也走了。我們爺兒倆就吃這輛車;車破,可是我們自己的,就仗著天天不必為車份兒著急。掙多掙少,我們爺兒倆苦混,無法!無法!”
“爺爺,”小馬兒把包子吃得差不離了,拉了拉老者的袖子,“咱們還得拉一趟,明兒個早上還沒錢買煤呢!都是你,剛才二十子兒拉後門,依著我,就拉,你偏不去!明兒早上沒有煤,看你怎樣辦!”
“有法子,爺爺會去賒五斤煤球。”
“還饒點劈柴?”
“對呀!好小子,吃吧;吃完,咱們該蹓;踧;著了!”說著,老者立起來,繞著圈兒向大家說:“勞諸位哥兒們的駕啦!”伸手去拉小馬兒,小馬兒把未吃完的一個包子整個的塞在口中。大家有的坐著沒動,有的跟出來。祥子頭一個跟出來,他要看看那輛車。
一輛極破的車,車板上的漆已經裂了口,車把上已經磨得露出木紋,一隻唏哩譁啷響的破燈,車棚子的支棍兒用麻繩兒捆著。小馬兒在耳朵帽裡找出根洋火,在鞋底兒上划著,用兩隻小黑手捧著,點著了燈。老者往手心上吐了口唾沫,哎了一聲,抄起車把來,“明兒見啦,哥兒們!”
祥子呆呆的立在門外,看著這一老一少和那輛破車。老者一邊走還一邊說話,語聲時高時低;路上的燈光與黑影,時明時暗。祥子聽著,看著,心中感到一種向來沒有過的難受。在小馬兒身上,他似乎看見了自己的過去;在老者身上,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將來!他向來沒有輕易撒手過一個錢,現在他覺得很痛快,為這一老一少買了十個包子。直到已看不見了他們,他才又進到屋中。大家又說笑起來,他覺得發亂,會了茶錢,又走了出來,把車拉到電影園門外去等候曹先生。
天真冷。空中浮著些灰沙,風似乎是在上面疾走,星星看不甚真,只有那幾個大的,在空中微顫。地上並沒有風,可是四下裡發著寒氣,車轍上已有幾條凍裂的長縫子,土色灰白,和冰一樣涼,一樣堅硬。祥子在電影園外立了一會兒,已經覺出冷來,可是不願再回到茶館去。他要靜靜的獨自想一想。那一老一少似乎把他的最大希望給打破—;—;老者的車是自己的呀!自從他頭一天拉車,他就決定買上自己的車,現在還是為這個志願整天的苦奔;有了自己的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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