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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說前門到平則門—;—;嗝!—;—;我拉他媽的三個來回了!這個天,把屁眼都他媽的凍裂了,一勁的放氣!轉圈看了家一眼,點了點頭,又咬了一截餅。
這,把大家的話又都轉到天氣上去,以天氣為中心各自道出辛苦。祥子始終一語未發,可是很留心他們說了什麼。大家的話,雖然口氣,音調,事實,各有不同,但都是咒罵與不平。這些話,碰到他自己心上的委屈,就象一些雨點兒落在乾透了的土上,全都吃了進去。他沒法,也不會,把自己的話有頭有尾的說給大家聽;他只能由別人的話中吸收些生命的苦味,大家都苦惱,他也不是例外;認識了自己,也想同情大家。大家說到悲苦的地方,他皺上眉;說到可笑的地方,他也撇撇嘴。這樣,他覺得他是和他們打成一氣,大家都是苦朋友,雖然他一言不發,也沒大關係。從前,他以為大家是貧嘴惡舌,憑他們一天到晚窮說,就發不了財。今天彷彿是頭一次覺到,他們並不是窮說,而是替他說呢,說出他與一切車伕的苦處。
大家正說到熱鬧中間,門忽然開了,進來一陣冷氣。大家幾乎都怒目的往外看,看誰這麼不得人心,把門推開。大家越著急,門外的人越慢,似乎故意的磨煩①。茶館的夥計半急半笑的喊:“快著點吧,我一個人的大叔!別把點熱氣兒都給放了!”
這話還沒說完,門外的人進來了,也是個拉車的。看樣子已有五十多歲,穿著件短不夠短,長不夠長,蓮蓬簍兒似的棉襖,襟上肘上已都露了棉花。臉似乎有許多日子沒洗過,看不出肉色,只有兩個耳朵凍得通紅,紅得象要落下來的果子。慘白的頭髮在一頂破小帽下雜亂的髭髭著;眉上,短鬚上,都掛著些冰珠。一進來,摸住條板凳便坐下了,扎掙著說了句:“沏一壺。”
這個茶館一向是包月車伕的聚處,象這個老車伕,在平日,是決不會進來的。
大家看著他,都好象感到比剛才所說的更加深刻的一點什麼意思,誰也不想再開口。在平日,總會有一兩個不很懂事的少年,找幾句俏皮話來拿這樣的茶客取取笑,今天沒有一個出聲的。
茶還沒有沏來,老車伕的頭慢慢的往下低,低著低著,全身都出溜下去。
大家馬上都立了起來:“怎啦?怎啦?”說著,都想往前跑。
“別動!”茶館掌櫃的有經驗,攔住了大家。他獨自過去,把老車伕的脖領解開,就地扶起來,用把椅子戧在背後,用手勒著雙肩:“白糖水,快!”說完,他在老車伕的脖子那溜兒聽了聽,自言自語的:“不是痰!”
大家誰也沒動,可誰也沒再坐下,都在那滿屋子的煙中,眨巴著眼,向門兒這邊看。大家好似都不約而同的心裡說:“這就是咱們的榜樣!到頭髮慘白了的時候,誰也有一個跟頭摔死的行市!”
糖水剛放在老車伕的嘴邊上,他哼哼了兩聲。還閉著眼,抬起右手—;—;手黑得發亮,象漆過了似的—;—;用手背抹了下兒嘴。
“喝點水!”掌櫃的對著他耳朵說。
“啊?”老車伕睜開了眼。看見自己是坐在地上,腿蜷了蜷,想立起來。
“先喝點水,不用忙。”掌櫃的說,鬆開了手。大家幾乎都跑了過來。
“哎!哎!”老車伕向四圍看了一眼,雙手捧定了茶碗,一口口的吸糖水。
慢慢的把糖水喝完,他又看了大家一眼:“哎,勞諸位的駕!”說得非常的溫柔親切,絕不象是由那個鬍子拉碴的口中說出來的。說完,他又想往起立,過去三四個人忙著往起攙他。他臉上有了點笑意,又那麼溫和的說:“行,行,不礙!我是又冷又餓,一陣兒發暈!不要緊!”他臉上雖然是那麼厚的泥,可是那點笑意教大家彷彿看到一個溫善白淨的臉。
大家似乎全動了心。那個拿著碗酒的中年人,已經把酒喝淨,眼珠子通紅,而且此刻帶著些淚:“來,來二兩!”等酒來到,老車伕已坐在靠牆的一把椅子上。他有一點醉意,可是規規矩矩的把酒放在老車伕面前:“我的請,您喝吧!我也四十望外了,不瞞您說,拉包月就是湊合事,一年是一年的事,腿知道!再過二三年,我也得跟您一樣!您橫是快六十了吧?”
“還小呢,五十五!”老車伕喝了口酒。“天冷,拉不上座兒。我呀,哎,肚子空;就有幾個子兒我都喝了酒,好暖和點呀!走在這兒,我可實在撐不住了,想進來取個暖。屋裡太熱,我又沒食,橫是暈過去了。不要緊,不要緊!勞諸位哥兒們的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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