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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要對虎妞說:“我來了,瞧著辦吧!怎辦都好,我沒了法兒!”及至見了她,他把這句話在心中轉了好幾次,始終說不出來,他的嘴沒有那麼便利。
虎妞剛起來,頭髮髭髭著,眼泡兒浮腫著些,黑臉上起著一層小白的雞皮疙瘩,象拔去毛的凍雞。
“喲!你回來啦!”非常的親熱,她的眼中笑得發了些光。“賃給我輛車!”祥子低著頭看鞋頭上未化淨的一些雪。
“跟老頭子說去,”她低聲的說,說完向東間一努嘴。
劉四爺正在屋裡喝茶呢,面前放著個大白爐子,火苗有半尺多高。見祥子進來,他半惱半笑的說:“你這小子還活著哪?!忘了我啦!算算,你有多少天沒來了?事情怎樣?買上車沒有?”
祥子搖了搖頭,心中刺著似的疼。“還得給我輛車拉,四爺!”
“哼,事又吹了!好吧,自己去挑一輛!”劉四爺倒了碗茶,“來,先喝一碗。”
祥子端起碗來,立在火爐前面,大口的喝著。茶非常的燙,火非常的熱,他覺得有點發困。把碗放下,剛要出來,劉四爺把他叫住了。
“等等走,你忙什麼?告訴你:你來得正好。二十七是我的生日,我還要搭個棚呢,請請客。你幫幾天忙好了,先不必去拉車。他們,”劉四爺向院中指了指,“都不可靠,我不願意教他們吊兒啷噹的瞎起鬨。你幫幫好了。該幹什麼就幹,甭等我說。先去掃掃雪,晌午我請你吃火鍋。”“是了,四爺!”祥子想開了,既然又回到這裡,一切就都交給劉家父女吧;他們愛怎麼調動他,都好,他認了命!“我說是不是?”虎姑娘拿著時候①進來了,“還是祥子,別人都差點勁兒。”
劉四爺笑了。祥子把頭低得更往下了些。
“來,祥子!”虎妞往外叫他,“給你錢,先去買掃帚,要竹子的,好掃雪。得趕緊掃,今天搭棚的就來。”走到她的屋裡,她一邊給祥子數錢,一邊低聲的說:“精神著點!討老頭子的喜歡!咱們的事有盼望!”
祥子沒言語,也沒生氣。他好象是死了心,什麼也不想,給它個混一天是一天。有吃就吃,有喝就喝,有活兒就作,手腳不閒著,幾轉就是一天,自己頂好學拉磨的驢,一問三不知,只會拉著磨走。
他可也覺出來,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會很高興。雖然不肯思索,不肯說話,不肯發脾氣,但是心中老堵一塊什麼,在工作的時候暫時忘掉,只要有會兒閒工夫,他就覺出來這塊東西—;—;綿軟,可是老那麼大;沒有什麼一定的味道,可是噎得慌,象塊海綿似的。心中堵著這塊東西,他強打精神去作事,為是把自己累得動也不能動,好去悶睡。把夜裡的事交給夢,白天的事交給手腳,他彷彿是個能幹活的死人。他掃雪,他買東西,他去定煤氣燈,他刷車,他搬桌椅,他吃劉四爺的犒勞飯,他睡覺,他什麼也不知道,口裡沒話,心裡沒思想,只隱隱的覺到那塊海綿似的東西!
地上的雪掃淨,房上的雪漸漸化完,棚匠“喊高兒”上了房,支起棚架子。講好的是可著院子①的暖棚,三面掛簷,三面欄杆,三面玻璃窗戶。棚裡有玻璃隔扇,掛麵屏,見木頭就包紅布。正門旁門一律掛彩子,廚房搭在後院。劉四爺,因為慶九,要熱熱鬧鬧的辦回事,所以第一要搭個體面的棚。天短,棚匠只紮好了棚身,上了欄杆和布,棚裡的花活和門上的彩子,得到第二天早晨來掛。劉四爺為這個和棚匠大發脾氣,氣得臉上飛紅。因為這個,他派祥子去催煤氣燈,廚子,千萬不要誤事。其實這兩件絕不會誤下,可是老頭子不放心。祥子為這個剛跑回來,劉四爺又教他去給借麻將牌,借三四副,到日子非痛痛快快的賭一下不可。借來牌,又被派走去借留聲機,作壽總得有些響聲兒。祥子的腿沒停住一會兒,一直跑到夜裡十一點。拉慣了車,空著手兒走比跑還累得慌;末一趟回來,他,連他,也有點抬不起腳來了。“好小子!你成!我要有你這麼個兒子,少教我活幾歲也是好的!歇著去吧,明天還有事呢!”
虎妞在一旁,向祥子擠了擠眼。
第二天早上,棚匠來找補活。彩屏懸上,畫的是“三國”裡的戰景,三戰呂布,長坂坡,火燒連營等等,大花臉二花臉都騎馬持著刀槍。劉老頭子仰著頭看了一遍,覺得很滿意。緊跟著傢伙鋪來卸傢伙:棚裡放八個座兒,圍裙椅墊凳套全是大紅繡花的。一份壽堂,放在堂屋,香爐蠟扦都是景泰藍的,桌前放了四塊紅氈子。劉老頭子馬上教祥子去請一堂蘋果,虎妞背地裡掖給他兩塊錢,教他去叫壽桃壽麵,壽桃上要一份兒八仙人,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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