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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會」之後,海內外確已逐漸溝通開放,但是在史學界,尤其治「傳統歷史」(traditional history),在我們讀史者看來,海內外的觀點、方法、理論各方面,仍然是個「三不通」。學術思想如果存在著嚴重的「不通」,則政治、經濟,甚至軍事的「相通」,都是表面性的、暫時性的。這個「文化結」不解除,政治結、經濟結,乃至軍事結是無法清除的。
「尋找真理」與「證明真理」
這個文化死結,何以結得如此牢固呢?我們讀者們冷眼旁觀,大致可提出數種假設來。第一是海外史學家對「馬克思主義史學派」牢不可破的成見。一談到馬克思主義,人們立刻便想到「政治掛帥」。他們認為在馬克思主義治下,一切學術都是替政治服務的。替政治服務的學術,本末倒置,就談不到客觀研究。失去客觀研究的獨立性的學術,還有什麼學術可言呢?所以他們就漠視了。由漠視到藐視,就置之不理了。
第二點則是「馬克思主義史學派」本身的問題。馬克思主義史學家在構思之前,首先便要肯定了一個「絕對」的是非。以人類古代史而論,則「奴隸社會」和「封建社會」都是個絕對的「是」;其他的說法則是個絕對的「非」。是非既然絕對化,則二十世紀的社會科學就被拉回到古希臘詭辯時代,從「尋找真理」墮入「證明真理」的框框中去了。真理既然只許證明,不許尋找,則亞里斯多德的「辯證法」便成為證明真理唯一的法寶了。中世紀的「上帝」既可由辯證法證明其存在,則上帝以下的真理就不必多說了。馬克思主義歷史學中有許多概念,例如「階級鬥爭」,便是中世紀「上帝」這一絕對真理的延續。概念既然絕對化,只容「信仰」,不許「探索」,則科學就變成了神學。以神學法則,再回頭來探索歷史,社會科學家就不能接受了。在歷史研究逐步走向社會科學化的二十世紀後半期,馬克思主義的歷史學和社會科學的歷史學就格格不入了。由格格不入而相互漠視、相互藐視。彼此各是其是,就老死不相往來了。
這個老死不相往來的怪現象,海內外歷史家都有責任。海外史家的責任是因噎廢食——由於對馬克思主義歷史學武斷作風的不滿而加以通盤否定。大陸馬克思主義史學家的責任則是「反解放」——在一個有四百萬「解放軍」保護之下的偉大國家裡,事事物物(包括農工和婦女)都在追求解放的大時代中,而三十年來歷史學界所追求的卻是個逆流而行的「反解放」。反對歷史學裡的「解放運動」,那就自我封閉;自我封閉,則海內外就不易溝通,乃至老死不相往來了。
「奴隸社會」的實證和反證
在中國古代史的領域裡,最不易解放的便是「奴隸社會」和「封建社會」這兩個關鍵性的概念。
「奴隸社會」在古代中國是否存在?馬克思主義史學派對它的肯定是絕對的。持否定態度的社會主義史學家則被斥為「託派」;非社會主義史學家,則為「資產階級史學家」。把這個觀點肯定得牢牢的,當首推郭沫若。郭氏自他二〇年代執筆始至七〇年代病歿止,他對這一古代史的論斷是篤信不移的。
但是郭氏在現代史學上對這個概念只能提出若干不完備的「物證」——根據文獻記載和考古出土的實物作證。可是這些物證並不完備。例如郭氏認為最大物證便是「人殉」。人殉絕不能證明「奴隸制」的存在。今日有待發掘的「秦始皇陵」,將來開發時可能真的會發現殉者萬人的遺骸,但是始皇並不是個「奴隸主」。至於為始皇祖宗所活埋生殉的人——如《黃鳥之詩》所悼念的——也不能全是奴隸。
至於郭氏所舉的文獻上的證據,如訓「民」為「奴」,「屨賤踴貴」以及「奴隸的身價」等等,都嫌支離破碎。總之,零星的咬文嚼字,斷難支援奴隸制的存在這樣嚴重的結論。郭氏死後,新起的年輕學者,其功力可能在郭氏之上,但是他們的研究很多也都在「證明真理」這個原則上打轉,對郭氏舊說沒有作「尋找真理」的突破。
再者,郭氏除在文獻上找證據之外,他對「比較史學」上的證據,和「社會科學」上的證據,都隻字未提。
「奴隸制」是一種社會經濟制度。這種社會經濟制度在何種客觀條件之下才能存在、才能發揮生產力?這一點我們就要從「比較史學」入手了。古埃及、古希臘和近代美洲,哪些奴隸制絕對存在和絕對不存在的特徵,都值得我們比較研究。例如近代美洲的奴隸主通常由非洲販賣黑奴。其實他們也曾試驗過就地取材來役使「紅奴」(土著印第安人),和販運「黃奴」(從中國偷販所謂「豬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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