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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下來的土是紅的,愈是內層的土愈紅得新鮮,像是挖出了大地的內臟。學生們運過一次土,身上總沾些紅色,大家嬉笑著互相拍打。也有同學對這種勞動不以為然,說這是學校省錢,我們可是交了學費的。不管怎麼說,各班都要按規定完成任務。夕陽西下時,就見山路上一串紅土擔子在兩邊綠樹叢中慢慢移動。
嵋和趙玉屏抬了一筐土,剛走出操場,見章校長領著殷大士來了。大士伸伸舌頭,扮一個鬼臉。章校長一貫穿銀灰色西服裙,這時換了藍布中式衫褲,到場上取了筐,命大士拿著,便去挖土。“校長!”“章校長!”幾個手執鐵鍬的人叫,要給裝土。章校長一面環顧四周,說:“土運得很快。咱們能早些開運動會。”一面和大士抬起筐來,把筐放在靠近自己這頭。走了幾步,大士說:“我這邊輕得很”,要把筐拉過去。校長說,“不必,你年紀還小,該抬輕的一頭。”她們,快步走著,趕上前面的一抬。抬土人之一是那偷蠶豆的高中生王鈿。她正在大發議論:“咱們學校興的事,沒有聽說過。你當這些女娃娃們是哪個?一個個都是小姐嘍。喊小姐們抬土!抬土是下等人的事。”她回頭一看,見校長和大士在後面,忙喊了一聲“校長也來了”,一面下意識地放下自己的筐,跑上去替大士抬筐。章校長搖搖頭,說“你們趕快”,自和大士向前。
嵋和趙玉屏跟了上來。近來嵋才知道,王鈿是殷家遠親,來上學一半因殷家讓她照顧大士姊弟。王鈿讓過校長,便慢條斯理地理筐上的繩子。嵋等了一會兒,後面已跟上好幾抬擔子。有人調皮,故意說:“好狗不擋路!”王鈿並不介意。嵋忽然想起呂香閣,不知她怎樣了。又站了片刻,才過去。
嵋等走到永豐寺後,把土倒進溝裡。那一條深溝已經快讓紅土填滿了。一個只穿破背心的漢子正在用力耙平新倒進的土。他的長髮和破背心的半片都在晚風中飄起。這正是晏不來。
“晏老師,耙土只有你一個?”章詠秋招呼道。
晏不來似未聽見,只顧用力一鍬一鍬揚土。後來的人倒清了土筐,有的馬上在樹叢間統來繞去捉迷藏,有的站著看山色。晏不來忽然倚鍬仰天大聲吟道:“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薛藶兮帶女蘿。”接著說道,“痛飲酒,熟讀《離騷》,方得為真名士!”章吟秋知道這位老師素來疏狂慣了,便也和同學們站在一起,聽他說什麼。
他卻不再說話,大聲唱起歌來,唱的是“手把著鋤頭鋤野草啊,鋤去了野草好長苗啊”。耙了幾下土,又唱抗敵歌,“中華錦繡江山誰是主人翁?我們四萬萬同胞!”他指揮同學一起唱,有些人唱起來,不夠整齊。他自嘆道:“跟不上!藝術教育跟不上!”說著轉過頭來,忽然看見章詠秋,便大聲問,“章校長,我說得對不對?”
章詠秋微笑道:“晏老師願意的話,可以開講座,教歌講詩,好不好?”
“能給我時間,特此致謝。”向嵋指一指,“你們要來聽啊。”
章詠秋示意兩個高中同學跳進溝裡幫著耙土,一會兒便完工。大家各回宿舍。
嵋和趙玉屏、殷大士一同走。走過新剷平的操場,見紅彤彤一片鋪展開來,三人都很高興。大士說:“我們來賽跑。”三個人並排跑,大士跑得最快。嵋拼命追,不久便有些頭暈,還勉強跑。又跑了一會兒,沒有注意腳下一塊石頭攔路,腳下一絆,人撲地向前栽倒了。趙玉屏在她後面大聲叫起來:“孟靈己摔跤了。”忙跑上來扶。
嵋忙翻身坐起,“沒關係,不要緊。”她想要跳起身,左膝蓋一陣鑽心的疼痛,又跌坐在地。大士跑過來,站在一邊說:“你兩個,你兩個,一個蛇咬,一個摔跤,輪流上演。”嵋看膝蓋,鮮血淋漓,還有些小石子沾在上面。坐了一會,大士忽然想起似的,問:“可走得?”一面和玉屏上前攙扶。嵋站起來,一歪一拐倚著兩人走回湧泉寺。
先到衛生室。準校醫一看,說,又是你三個。用雙氧水給嵋沖洗,見傷口很深,一塊肉翻起來,直皺眉頭。處理完了,用紗布棉花包好,外纏繃帶。嵋的左膝凸起一大塊,活像個傷兵。
這時慧書趕來了。她上週末回家,這星期一下午才返校。她平常就少說話,這幾天似更矜持沉默。見大士也在陪著,頗感意外,說:“你回宿舍吧。有我在這裡。”大士說:“已經包好了,大家走。”遂由嚴、趙扶著嵋。嵋的膝蓋不能彎,一跳一跳地走,自己先格格地笑起來,殷、趙也忍不住笑,一本正經地走路。
剛進宿舍門,小娃聞訊跑來了。小娃長高了,面板很白,眉眼端正,大舍監說他真是粉妝玉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