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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光之夜,人們立在寒冷的街頭,也不說話,只是讓閃爍的燭火表達他們
心中對死者的哀悼、對兇手的譴責。
海德堡街頭,年輕的女學生把一朵一朵的白玫瑰送給過路的外國人。“白玫瑰”
是二次大戰期間反納粹的地下學生組織,事發後,學生領袖全被處死。海德堡的女
學生選擇了白玫瑰,這個充滿歷史回憶的象徵,明確地表達了自己反法西斯的立場。
我接過一支白玫瑰,想到當年那些為了反抗政治暴力而犧牲自己的熱血青年。
不覺黯然。這一朵脆弱的白玫瑰,面對今天的暴力,又有多少力量?
三個星期前,一個十六歲的少年放了一把火,燒死了五個土耳其婦女和小孩。
燭光沒有了,白玫瑰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各個派別的混混衝上街頭打砸商店、
縱火燒車、群毆混鬥。
燭光和白玫瑰的存在, 表示社會大眾對自己的力量還有信心, 認為平常雖是
“沉默的大多數”,但當這個“大多數”站出來的時候,那少數的害群之馬就會望
風而逃。五月這場大火,是給社會“大多數”一記響亮的耳光。燭光和白玫瑰除了
使“大多數”自我感覺良好之外,得不到實際的效果。無力感油然而生,像一片黑
雲,壓著人心。
該怎麼看待德國的排外風潮?
首先就是焦距的問題。接二連三的縱火事件之後,各國媒體反應不同。英法國
內排外事件不斷,所以媒體對德國也較為平淡,只談個案,不加太多評語。在美國
媒體的呈現中,事態就嚴重得多,好像新納粹主義有成為社會主流的可能。以色列
媒體更是情緒激昂,將德國和南非相比,要求聯合國對德國採取經濟制裁。而德國
媒體本身,則典型地充斥著一片自我檢討的聲音。
歐美各國對德國都有一個特別的歷史情結。幾乎在五月縱火殺人事件的同時,
法國有兩個土耳其人的工廠被人縱火夷為平地,後者卻不會成為國際大新聞,因為
德國是現代的該隱,額上烙著殺人的印記,她的舉動不得不受人特別看待。而在六
八年以前,德國人對自己歷史的態度,和今天的日本人差不多:迴避、躲閃。六八
年,年輕一代起而反抗舊有的制度和價值,德國才逐漸地走上反省和自我批判的道
路。到八十年代,對納粹歷史的全盤否定和批判遂成為蓋棺論定的歷史觀和價值觀。
在自我批判和否定成為絕對標準的同時,一個新的禁忌Tabu也形成了——就是
對納粹主義的任何同情或諒解。活過納粹時期的父母絕口不提自己的過去,在學校
裡被教過“萬惡的納粹”的子女也不願、或不忍,追問上一代的過去。一種集體罪
惡感這個禁忌,到九十年代還像一個發炎的腫處,碰不得,一碰就起全身痙攣。
這個發炎的腫塊是德國特有的歷史包袱,使德國人特別顯得緊張。在任何國家,
甚至包括猶太勢力強大的美國,你都可以想象在一個社交場合上,某個大嘴巴開始
講猶太人的笑話,以取得鬨然一笑的效果。在德國,別說不容易找到這麼一個大嘴
巴,就是找到了,笑話出口之後,他看見的可能是一張一張鐵青的臉。
這個歷史包袱,對許多人來說,可能是太重了一點,所以才有科爾總理的名言:
“後生者無罪”,為下一代減輕負擔。可是他沒有辦法防止人去觸犯那個禁忌——
那個禁忌目標也太大了。
失業的、失學的、沒有家庭溫暖的、心裡朦朧著反抗衝動的少年和青年,找尋
發洩的目標。他怎麼樣可以轟轟烈烈地幹一下,讓全世界為他震動?有什麼東西,
在這個社會里,是絕對絕對碰不得的,一碰就要天崩地裂?答案太清楚了。在德國,
強姦、放火、殺人、搶劫,和任何其他社會一樣,都只是一般社會新聞,連亂倫、
殺父殺母,都只是犯罪學家和社會學者關懷的小領域。在這個國家,只有一件事能
造成轟轟烈烈的效果:那就是殺人,而且必須是殺外國人。
只要殺的是外國人,肯定上的是第一版頭條新聞,而且不只是國內新聞的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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