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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雖然她根本不需要我的或者任何人的原諒,可是
我並不完全釋然;不,她大刺刺地攔著我,眼裡的坦蕩無畏清楚地表示她什麼都不
怕,她的什麼都不怕令我感到不安;對某些價值的敬畏,我想,畢竟是文明之所以
為文明不可或缺的基礎吧!
我不站著等
我們踏進和平飯店的咖啡廳。客滿。角落裡倒是有張桌子只坐著一個客人,白
種人,我們走近,問他是否能讓我們共坐;他點頭,我們坐下。
侍者看見了,有點緊張地走過來問:“你們跟客人打過招呼嗎?”
我愣了一下;他憑什麼以為我們不懂這個基本禮貌呢?為了不冒犯他的西方客
人,他卻以質問來冒犯我們?反過來說,如果原先坐著的是長著東方臉孔的我們,
而兩個西方人前來與我們共坐,他是否也會緊張地質問他們:“你們打過招呼嗎?”
我太多心了吧。在曾是帝國主義橫行的上海,能住進典雅的和平飯店,能在太
平盛世和一個上海人安安靜靜地坐下來喝杯香醇的咖啡,是件多麼愉快的事。我擺
出主人的架勢為陪我的朋友點飲料:“有鮮榨的柳橙汁嗎?”我舉頭問侍
侍者好像沒聽見,只顧望著我的客人,我的客人於是用上海話說:“有鮮榨的
柳橙汁嗎?”
“有的。”侍者回答。
“請您給我們兩個大杯的。”我說。
侍者飄忽地瞄我一眼,把臉對著我的朋友,等著他說話。朋友說:“請給我們
兩個大杯的。”
“好。”侍者轉身走了。
我睜大眼睛看著他的背影,有點兒張口結舌:“不是我多心吧?他他根本
不跟我對話?”
朋友帶點尷尬地點點頭,是,他也看見了。
“因為我是個女人?還是因為我不說上海話?”
朋友想了一下。靜靜地說:“大概兩者都有。”
※ ※ ※ ※ ※
“填!”
她把一疊表格甩在桌面。
“三個人都得填嗎?”我問。是個挺年輕的女孩子,扎著馬尾。我們進來的時
候,她正低頭寫著塗著什麼,現在,她仍舊低著頭,寫著塗著什麼。這是一個縣級
的賓館。
“三個人都得分開填嗎?”我提高聲音。
“對。”她低著頭,寫著塗著。
不,我太不能適應了;我實在沒法適應談話時對方不拿正眼瞧你。“小姐,”
我說,“您可以抬頭看著我說話嗎?”
她沒動,我等著。時間‘分一秒過去,她顯然等著我自己覺悟。她坐著,我站
著,想趕快有個房間躺下來的是我不是她,我一言不發地填了表格,三份。正在提
起行李,她卻說話了,斬釘截鐵地:“先付款!”
“付款?付什麼款?”
她已經低下頭去,繼續塗寫——她也許是個尚未被髮掘的作家,誰知道。
“住房費?”我大吃一驚,“我們還沒住呀!”
她終於用兩眼直視我了,那樣清澈美麗的眼睛竟然可以那樣的不友善:“先交
費,後住房。”
哎,我真生氣,覺得被她侮辱了,什麼話嘛,把住房的客人都當無賴來接待嗎?
看著她冷淡,什麼都不在乎的眼神,我又感覺到自己的可笑,規定又不是這小姑娘
定的,侮辱你的還不知道是誰呢!你跟誰去生氣?
我站在櫃檯前,很想提起行李忿忿地走出去。可是我彎下腰,慢慢地取出行李
中的錢包。
※ ※ ※ ※ ※
我們到浙江松陽鄉下去探親。然後匆匆趕到衢州火車站,想買臥鋪票搭夜車到
衡山。不是我天真,不知大陸旅行艱難,而是因為松陽鄉下前不搭村,後不搭店,
加上時間勿促,我沒法事先安排車票。於是這樣的情況就發生了:在四十度的氣溫
裡,下午兩點,我帶著兩位將近八十歲的老人家,抱著行李,走進了衢州車站。
賣票的高高在上坐著,又是個年輕的女性。“請問有軟臥嗎?”隔著玻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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