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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地過。
然後她走了。
彼時有四月最清涼的空氣,泠風飀飀。月光傾瀉。人間以靜謐祥和的姿態迎接一個人的毀亡。多年之後我不曾忘記,那晚十禾消失在仲春夜晚的深處,背影被無限拉長,終至消失。月光皎潔,似一段哀感頑豔的傳說一樣深情並且不動聲色。四周滿是雨水和植物的清澈彌香。夜幕深處有遙遠的星宿。校園四周寂靜如回憶。
這是那個萬劫不復的四月八日。我看到睡在床上的十禾。她寂寞的抱著被子的姿態,好像從出生起一直以這個姿勢沉睡了十七年。我感到微微暈眩。胸中有巨大的隱痛,可是沒有眼淚。
她的母親帶著崩潰的神情坐在床邊。你怎麼可以這麼任性?怎麼可以?!
後來遠離了這些憂傷的人事之後。當沿著新的生活軌跡踽踽行走的時候,才敢去回想這個萬劫不復的四月八日。是柯特的。也是十禾的。雖然最後她的生命堅韌地重生了,可是我一直認為,十禾已經死了。這個吞下整整一瓶安眠藥的孩子。
那日晴空無限明淨。十禾早上沒有來。班主任接到她母親的電話,臉色剎那間就鐵青。班主任問我,十禾出事了你知道嗎。她沒對你說什麼嗎?!你怎麼不告訴大人?你以為你是誰?你們這是為什麼
我在瞬間感到幻象。我看見十禾的笑容,如同我父親最喜愛的三色堇。炫目地沉浸在時光的深處。無人知曉。
好好地過,好好地過。我聽見了她的聲音。
隨辦主任趕到她家去。她父親在客廳裡抽菸,神色極其煩躁。像一頭被重創的獸一樣,奄奄一息地隱忍著暴烈。她母親對我說,六點的時候叫她起床沒有回應,去喊她的時候房門又反鎖,屋內沒有聲音。他們很恐慌,撬開了門,看見她這樣睡著,怎麼也叫不醒。家裡的安定藥瓶已經空了。
我站在十禾旁邊,凝視這個沉睡的嬰孩。
4月7日
感到這樣疲倦。只是想去休息一一下,長長地去休息一下。回家的時候他們又不知道為了什麼事情吵翻了天,我連說話的心情都沒有了。母親最後把火氣遷怒到我的身上來。我看著她聲淚俱下地罵我,心裡非常難過。
生命於我喪失了全部值得堅持的意義,以至於我若無其事地在這些日子之中爬行的時候我感覺靈魂在被凌遲。他們歇斯底里地吵,我已經不知道該為他們做點什麼。非常害怕。母親對我說,一念之差生下你。真的是一念之差。我看著她因為盛怒而扭曲的表情。瞬間明白自己做了很多年的累贅,別人的,和自己的。
我一直在思索我的罪惡應該得到怎樣的懲罰我想對於這個家庭來說我沒有讓母親得到應有的驕傲她的希望而上帝說人或者不過是為了贖罪我終於醒悟到我的存在於這個世界悖逆我對周遭失望的同時也讓周遭對我失望但我想無論我的罪孽在我母親那裡演化成怎樣的怨怒只要我心中有善且唯有善就會得到拯救他們在盛怒的時候對我說過許多次假如沒有孩子的生活所以今天我決定不能再這樣下去我應該賠償我欠下母親的自由生活我覺得這樣是最好的方式亦別無選擇我只是想選擇漫長的停駐我祈求得到原諒我想我需要洗濯罪惡僅此而已我只願在我不再存在的世界裡任何人都能擁有屬靈的救贖與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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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後在某段漫長的旅途之中我反覆審視她的這些文字。才感覺到深刻的善良與脆弱。她太過善良,有著最理想主義的完美情結,這個世界真的不適合她。但我知道她不會就這樣死去。肯定不會。
後來她被送去醫院,醫生的說法是,已經在藥效峰期,洗胃也無濟於事。過度的神經中樞抑制會出現什麼後果依病人自身狀況決定,我們也不知道。只有等。如果幸運,48小時能夠醒來,如果沒有,那麼我們也無能為力。請諒解。
我輕輕撫摸著十禾安靜的睡容,我知道或許我將再也看不到她。這不是不可能。於是我想再此刻銘記她的容顏。永遠。深刻地。銘刻在我的靈魂裡。
那時二診剛過,我一塌糊塗。高考已經非常迫近。可是在教室裡,只要一看見我旁邊空著的十禾的座位,我便覺得全身痙攣,完全看不進去書。在家裡母親憂鬱地看著我一夜夜無法入睡,束手無策。她的擔憂和忍耐我這樣清楚。生命開始被拖進黑暗的迷宮之中,於所謂前途,所謂高考,已經沒有任何期望。
堇年,我擔心你。你這樣下去必然毀了你自己。
我反鎖房門,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聽見門後面是母親的聲音。此時是凌晨一點。
行,你可以不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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