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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
四月。清明。天氣驟然放晴。多日不見的和煦陽光。天空呈現淡定的淺藍。雲朵絲絲凝固。蟄伏在地下的人們有了各式各樣的舒展姿態。班主任在牆上添了一條標語。
時光以一種不緊不慢的速度壓迫過來。誰都明白她的意義。透過鏡片看到的只是世界的虛像。這些深度近視的孩子和我一樣夾縫求生。但是別人的姿態要比我來的堅韌得多。墨魚他們穿著短袖衫打球。看起來這樣的簡單與健康。晚自習之前仍然和十禾在後山吹風。看見這個春天最長的日。景色非常壯麗。泥土溼潤,有嫩綠萌芽,白色的鞋子總是要被弄髒。十禾比以前更加沉默。看到天空中不知從什麼地方飛起的風箏,寂寞的鳥兒圍著它盤旋。我伸出手遮擋夕陽刺入眼睛的光線。瞬間看到條條明暗相間的幻象,如同時光流逝。
不知道這是我最後的留守。在這人間四月春曉煙花的季節。一場漫長的闊別緩緩迫近我予取予求的混亂生存。
史鐵生說,孩子,這是你的罪孽,亦是你的福祉。
那天晚上我和十禾在回家的路上碰到有露陰癖的男人。我和十禾恐懼地躲避。感覺非常噁心。
回家之後儘量不去想這件事情。平靜的洗澡,看書,在60瓦的檯燈下做題。被一道數學卡住,心情煩躁,於是起身,吃母親送來的水果,喝牛奶。閱讀了一小段《聖經》。夜色深濃。大概是因為有云,星辰很少。
躺上床之後又聽見那個人在拉大提琴,聲線脆弱而拘謹,斷斷續續,如泣如訴。我猜測這個人應該有著極其抑鬱的性情,隱忍而且孤獨。我知道已經凌晨。仰望天花板上隨窗簾飄動而變幻不止的陰影,詭異至極。無法入睡,於是起床,用透明的水杯接一杯水,獨自翻閱《聖經》。約翰福音第三章第七節。最後一句話,耶穌對尼哥第母說,你需要重生。
我在這裡停住。合上書。關燈。在5點的時候終於陷入沉沉睡眠。
四月有著此去經年裡最鼎盛的一段荒涼生活。但其中有蓬勃生機。春花已落,夏葉未老。彌望滿眼的青翠。讓人隱隱察覺世間零星殘存的美好景緻。黃昏被拉得無限漫長。優美得像穿越紙間的一場電影。夜幕純淨的鈷藍在暗紅的霞暉中漸漸顯影,像是暗室裡未成形的相片,於藥水中有隱約可見的影跡漸漸清晰。植物瘋狂生長。像我們瘋長的狂躁情緒。十禾始終穿潔白的制服襯衣與細腿的黑色長褲。站立的時候桀驁而脆弱的樣子。卻潔淨如同主莖頎長的矢車菊。那晚的落日尤其壯美。光線被捏成碎片從掌心流出,漫長無盡。十禾突然對我說,堇年,換一次選擇,我寧願沒有出生。
我意欲勸慰她什麼,可是開口卻只知道輕輕嘆息。
良久,她說,走吧,回去了。我們於是走進燈光煞白的教室,只見教室裡已經坐滿了在奮筆疾書的孩子們。忽然間我想起葉芝說,這世上眼淚太多,你不會懂的。這個抑鬱的詩人,終生愛著一個奇怪的女權主義者。無疾而終。這個感覺像我們對於未來的固執單戀。
我開始知道生命的脆弱,亦是從這個萬劫不復的季節開始。
那日曆史課複習到布拉格之春的時候,悶熱的天氣驟變,黑色的雲層壓下來,天邊是慘白的亮,一場暴雨在即。而後果然雷雨交加。我們暗自觀望窗外擲地有聲的碩大雨滴。冷風灌進單薄的衣服。淋漓得讓人產生想衝出去的慾望。下課的時候十禾拉著我的手衝下樓去。跑進大雨中,天色無盡灰暗。雨滴沿著她光潔的面孔下滑,頭髮溼透,每一絲碎髮都伏貼地黏在額前。她踩著積水跑了很遠。張開雙臂在大雨中站定。我暗暗觀望這個姿勢無比絕望的孩子。有人在背後笑她矯情。我不覺得。她的平常人的姿態,才矯情。她是真正屬於雨和夜的孩子。此時她多麼幸福。
4
大雨下了一陣漸漸停止。地上有揚花與葉片,漂浮在積水上組成美麗圖案。空氣無限清新,帶有生命的質地。
在晚自習的時候突然停電。黑暗中教室突然就亂作一團。瞬間爆發各種各樣鼎沸的聲音,幾乎掀翻屋頂。班長站起來組織紀律,大聲喊,安靜!安靜!十禾兀地抓住我的手,我感覺到她的顫抖。她說,堇年我要回家去了。我詫異地看著她,問,你回去?為什麼?未來得及回答,黑暗之中她抓起書包衝了出去。吵嚷混亂的教室裡沒有人注意到我們。
我跟隨她跑到樓下,試圖弄清楚怎麼了,她回過頭來,淚流滿面。表情平靜。我靠近她,她卻說,我走了,我真的要走了。隔著咫尺之遙,我們沉默。然後她忽然上前來緊緊擁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