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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一應俱全。好幾次
有人想要他住定一處,替他盤下一家雜貨店,一個針線鋪什麼的。可是他總混不慣:忽
然有一天他夜裡起來把鑰匙放在門下,揹著包裹走了。大家可以幾個月的看不見他;然
後他又出現了:多半是黃昏時候,只聽見輕輕敲了幾下,門推開了一半,規規矩矩的脫
著帽子,露出一個禿頂的小腦袋,一雙和善的眼睛,一副靦腆的笑容。他先說一聲:
“大家好〃;進來之前,他從來不忘了把腳下的灰土踩乾淨,再挨著年紀向每個人招呼,
然後揀屋裡最隱僻的一角坐下。他點起菸斗,傴著背,大家照例一窩蜂的取笑他,他卻
靜靜的等那陣冰雹過去。克利斯朵夫的祖父跟父親都瞧不其他,對他冷言冷語。他們覺
得這個醜傢伙太可笑了;行販這個低微的地位又傷了他們的尊嚴。這些他們都表現得明
明白白;但他好似毫無知覺,照舊很敬重他們,結果他們也心軟了,尤其是把人家的敬
意看得很重的老人。他們常常跟他說些過火的笑話,使魯意莎都為之臉紅。她早已死心
塌地承認克拉夫脫家裡的人高人一等,相信丈夫與公公是不會錯的;但她對哥哥極有手
足之情,而他不聲不響的也非常愛她。本家已經沒有親屬,兄妹倆都是謙抑,退讓,被
生活壓倒的人;彼此的憐憫,暗中忍受的相同的苦難,使兩人相依為命,大有辛甜交迸
之感。克拉夫脫父子可身體結實,生性粗魯,直叫直嚷,元氣充足,喜歡把日子過得痛
痛快快的;在他們中間,那一對彷彿老站在人生之外或人生邊上的懦弱的好人,心心相
印,同病相憐,彼此可從來不說出來。
克利斯朵夫以小孩子的那種輕薄無情,跟祖父父親一樣,對小販存著瞧不起的心。
他拿舅舅解悶兒,把他當做一件滑稽的東西;他死乞白賴的搗亂,舅舅總是泰然忍受。
克利斯朵夫心裡可愛著他,只不大明白為什麼,他喜歡舅舅,第一因為他象一件聽話的
玩具,要他怎麼就怎麼。第二因為他總捎著點好東西來:一塊糖啊,一張圖畫啊,或是
別的玩藝。這矮子不來便罷,一來孩子們總是皆大歡喜,因為他必有些出人意外的新鮮
事兒。他不論怎麼窮,還是有辦法給每人送一樣小東西。家裡人的命名節,他一個都不
會忘掉,老是不早不晚,在那一天上趕到,從袋裡掏出些可愛的,一片誠心挑來的禮物。
人家受慣了這些禮,簡直不大想到向他道謝;而他只要能拿點東西送人,似乎已經挺高
興了。睡眠不大安穩的克利斯朵夫,夜裡常常溫著白天的事,有時想起舅舅真好,覺得
對這個可憐的人說不盡的感激,可是在白天一點不向舅舅表示,因為那時,他只想耍弄
他了。而且他年紀太小,還沒懂得好心多麼可貴:在兒童的語言中,善與蠢差不多是同
義字;高脫弗烈特舅舅不就是一個活榜樣嗎?
一天晚上曼希沃有人請吃飯,高脫弗烈特一個人待在樓下,魯意莎安排兩個小的去
睡覺了,他便出去坐在屋子附近的河邊。克利斯朵夫閒著無事,也跟在後面,照例象小
狗似的捉弄舅舅,直弄到自己上氣不接下氣的滾在他腳下。他趴在地上,把鼻子鑽在草
裡。喘息稍定,他又想找些別的胡話,想到之後又大聲嚷著,笑彎了腰,把臉埋在土裡。
舅舅只是一聲不出。他覺得這靜默有點兒古怪,便抬起頭來預備把胡話再說一遍,不料
劈面看到舅舅的臉,四下裡暮靄沉沉,一層黃黃的水氣照著他。克利斯朵夫話到嘴邊又
嚥了下去。高脫弗烈特微微笑著,半闔著眼睛,半張著嘴巴;悽苦的臉容有種說不出的
嚴肅。克利斯朵夫把肘子託著下巴,眼睛釘著他。天黑了,舅舅的臉慢慢隱沒了。萬籟
俱寂。克利斯朵夫也被舅舅臉上那股神秘的氣息感染了。地下漆黑,天色清明:星都亮
了。河上微波拍岸。孩子迷迷忽忽的,不知不覺嘴裡嚼著草梗。一隻蟋蟀在身邊叫。他
覺得自己快睡著了忽然高脫弗烈特在黑暗裡唱起來。他的聲音很輕,有點兒嗄,象
是悶在心裡的,一二十步以外就聽不清。但它有一種動人的真切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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