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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身底下,拚命把他的腦袋撞著街上的石板;他被救出來的時候,差不多快悶死了。他
可認為稀鬆平常,預備把這一套照樣去回敬別人。
然而他也害怕許許多多的東西;雖然為了驕傲而不說,但他最痛苦的莫過於童年時
代那些連續不斷的恐怖。尤其有兩三年之久,它們象病一般的把他折磨著。
他怕藏在暗處的神秘的東西,怕那些要害人性命的惡鬼,蠢動的妖魔,那是每個孩
子的頭腦裡都有而且到處看得見的。一方面這是原始動物的遺傳;一方面因為初生的時
期,生命與虛無還很接近,在母胎中昏睡的記憶,從冥頑的物體一變而為幼蟲的感覺,
都還沒有消失:這種種的幻覺便是兒童恐怖的根源。
他怕那扇閣樓的門:它正對著樓梯,老是半開著。他要走過的時候,心就跳了,便
鼓足勇氣竄過去,連望也不敢望一下。他覺得門背後總有什麼人或什麼東西。逢到閣樓
門關上的日子,他從半開的貓洞裡清清楚楚聽到門後的響動。這原不足為奇,因為裡邊
有的是大耗子;但他的幻想認為那是一個鬼怪:身上是七零八落的骨頭,百孔千瘡的皮
肉,上面是一個馬頭,一雙嚇得死人的眼睛,總之是奇奇怪怪的形狀。他不願意想它,
但不由自主的要想。他手指顫危危的去摸摸門鍵是否拴牢,摸過之後,走到半樓梯還要
再三回去瞧瞧。
他怕屋外的黑夜。有時他在祖父那邊待久了,或是晚上被派去有什麼差使。老克拉
夫脫住的地方差不多已經在城外,一過他的屋子便是上科隆去的大路。在這座屋子與市
梢上有燈火的窗子中間,大約隔著二三百步,克利斯朵夫卻覺得有三倍的遠。有一段路
拐了彎,什麼都看不見了。黃昏時的田野是荒涼的;地下都黑了,天上灰灰的好不可怕。
走完環繞大路的叢樹而爬上土丘的時候,還能看到天邊有些昏黃的微光;但這種光並不
發亮,反比黑夜更教人難受,黑的地方顯得更黑:那是一種垂死的光。雲差不多落到地
面上。小樹林變得很大很大,在那兒搖晃。瘦削的樹好似奇形怪狀的老人。路旁界石上
的反光,象青灰色的衣服。陰影似乎在蠕動。土溝裡有侏儒坐著,草裡閃著亮光,空中
有東西飛來飛去,可怕得很,還有不知從何而來的蟲,叫得那麼尖厲刺耳。克利斯朵夫
老是提心吊膽,預備自然界中出點兒什麼兇惡的怪事。他飛奔著,心在胸中亂跳。
望見了祖父屋裡的燈光,他才安心。但糟糕的是,往往老人還沒回家;那才更可怕
了。田野裡只有這所孤零零的老屋子,便是在白天,孩子已經非常膽怯。要是祖父在家,
他就忘了恐怖;但有時老人會不聲不響丟下他出門。克利斯朵夫沒有發覺。室內很安靜。
所有的東西對他都是很熟很和氣的。屋裡有張白木大床;床頭的擱板上放著一部又大又
厚的《聖經》,火爐架上供著紙花,兩位太太和十一個孩子的照片,老人在每張像片下
面都注著他們的生年死月。壁上掛著嵌在鏡框裡的禱文,莫扎特和貝多芬的粗劣的彩色
肖像。屋角放著架小鋼琴,另外一角放著一架大提琴;還有是雜亂的書架,掛著菸斗,
視窗擺著幾盆風呂草。周圍的一切好象都是朋友。老人在隔壁房裡走來走去;可以聽見
他在刨木頭,敲釘子;他自言自語,罵自己糊塗;再不然是大聲唱著,把讚美詩,酒歌,
感傷的歌,殺氣騰騰的進行曲,雜湊在一起。在這種環境裡,他覺得很安全。克利斯朵
夫坐在靠窗的大沙發中,膝上擺著一本書,埋頭看著圖畫,出神了。天慢慢的黑下來,
他的眼睛迷糊了,終於丟開書本,恍恍惚惚的胡思亂想起來。車輪遠遠的在路上隆隆的
響。一條母牛在田間叫。城裡懶懶的鐘聲奏著晚禱。渺茫的慾望,模糊的預感,在惘然
幻想的兒童心中覺醒了。
突然克利斯朵夫心中一慌,驚醒了。他抬起眼睛:黑夜茫茫;側耳傾聽:萬籟俱寂。
祖父才走出去。他打了個寒噤,靠著視窗,還想望一望他:路上很荒涼;萬物開始扮起
駭人的臉。天哪!要是它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