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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一條在水面上快要沉下去的船。掙扎有什麼用?一切都是
空的:美,善,上帝,生命,無論什麼生物,都是空的。在街上走的時候,忽然他雙腳
離地了,既沒有土地,也沒有空氣,也沒有光明,也沒有他自己:什麼都沒有。他頭重
腳輕,腦門向前探著;他能夠撐著不跌下去也是間不容髮的事了。他想他要突然倒下去
了,被雷劈了。他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克利斯朵夫正在脫胎換骨,正在換一顆靈魂。他只看見童年時代那顆衰敗憔悴的靈
魂掉下來,可想不到正在蛻化出一顆新的,更年輕而更強壯的靈魂。一個人在人生中更
換軀殼的時候,同時也換了一顆心;而這種蛻變並非老是一天一天的,慢慢兒來的:往
往在幾小時的劇變中,一切都一下子更新了,老的軀殼脫下來了。在那些苦悶的時間,
一個人自以為一切都完了,殊不知一切還都要開始呢。一個生命死了。另外一個已經誕
生了。
一天晚上,他獨自在臥室裡,背對著窗,在燭光底下,把胳膊靠在桌上。他並不工
作。幾星期以來,他不能工作了。一切在他頭裡打轉。宗教,道德,藝術,整個的人生,
一古腦兒都同時成了問題。思想既然是總崩潰了,就談不到什麼條理跟方法;他只在祖
父留下的或是伏奇爾的雜書中胡亂抓幾本看看:神學書,科學書,哲學書,大都是些零
本;他完全看不懂,因為每樣都得從頭學起;而且他從來不能看完一本,翻翻這個,看
看那個,把自己攪糊塗了,結果是疲倦不堪,頹喪到了極點。
那天晚上,他正沉浸在困人的麻痺狀態中發呆。全屋子的人都睡了。窗子開著,院
子裡一絲風也沒吹過來。天上堆滿了密雲。克利斯朵夫象傻子似的,望著蠟燭慢慢的燒
到燭臺底裡。他不能睡覺,什麼也不想,只覺得那空虛越來越深,在那兒吸引他。他拚
命不要看那個窟窿,卻偏偏不由自主的要湊上去。在窟窿裡騷然蠢動的是混亂,是黑暗。
一陣苦悶直透入內心,背脊裡打了個寒噤,他毛骨悚然,抓住桌子怕跌下去。他顫危危
的等著什麼不可思議的事,等著一樁奇蹟,等著一個上帝
忽然之間,在他背後,院子裡好似開了水閘一樣,一場傾盆大雨浩浩蕩蕩直倒下來。
靜止不動的空氣打著哆嗦。雨點打在乾燥堅硬的泥土上,好比鐘聲一般鋒錚作響。象野
獸那樣暖烘烘的土地上,在狂亂與快樂的抽搐中冒起一大股泥土味,一股花香,果子香,
動了愛情的肉香。克利斯朵夫神魂顛倒,全身緊張,連五臟六腑都顫抖了幕揭開了。
簡直是目眩神迷。在閃爍的電光中,在黑暗的最深處,他看到了——看到了上帝,看到
自己就是上帝。上帝就在他心中:它透過臥室的屋頂,透過四面的牆壁,把生命的界限
推倒了;它充塞於天地之間,宇宙之間,虛無之間。世界象飛撲似的衝入它的懷抱。對
著這個天翻地覆的景象,克利斯朵夫嚇呆了,出神了;旋風把自然界的規則掃蕩完了,
克利斯朵夫也被吹倒了,帶走了。他失掉了呼吸,倒在了上帝身上,他醉了深不可
測的上帝!那是生命的火把,生命的颶風,求生的瘋狂,——沒有目的,沒有節制,沒
有理由,只為了轟轟烈烈的生活!
精神上的劇變過去以後,他沉沉睡著了,那是久已沒有的酣睡。第二天醒來,他頭
腦昏沉,四肢無力,象喝過了酒。昨夜使他驚駭萬狀的,那道陰森而強烈的光,在他心
中還剩下一些餘輝。他想要那道光再亮起來,可是辦不到。而且他愈追求愈找不著。從
此,他集中精力要求那個一剎那間的幻象再現一回,結果是勞而無功。出神的境界決不
讓意志作主的。
然而這種神秘的狂亂狀態,並非只此一遭,以後又發生了好幾次,但從來不象第一
回那麼劇烈。來的時候總是克利斯朵夫最意想不到的時候,短短的幾秒鐘,完全是出豈
不意的,甚至抬一抬眼睛,舉一舉手的時間,幻象已經過去了,他連想也來不及想到這
是幻象,事後還疑心是作夢。第一晚是一塊烈焰飛騰的隕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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