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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有的招呼以外,她又裝著甜蜜的聲音向他問好,然後安安分分,端端正正的坐上鋼琴,
簡直乖得象個天使。她再沒頑皮學生的搗亂念頭,而極誠心的聽著克利斯朵夫的指點,
承認他說得有理;一有彈錯的地方,她自己就大驚小怪的叫起來,用心糾正。克利斯朵
夫給她弄得莫名片妙。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她竟大有進步:不但是彈得好了些,而且也喜
歡音樂了。連最不會恭維人的克利斯朵夫,也不由得把她誇獎了幾句;她高興得臉紅了,
用水汪汪的眼睛望了他一眼表示感激。從此以後,她為他費心打扮,扎些色調特別雅緻
的絲帶;她笑盈盈的,裝著不勝慵困的眼神看著克利斯朵夫,使他又厭惡又氣惱,同時
也覺得心蕩神馳。現在倒是她找話來說了,但她的話沒有一點兒孩子氣:態度很嚴肅,
又用著裝腔作勢的迂腐的口吻引用詩人的名句。他聽著不大回答,只覺得侷促不安:對
於這個他不認識的新的彌娜,他感到驚奇與惶惑。
她老是留神著他。她等著等什麼呢?她自己可明白嗎?她等他再來。
——他卻防著自己,認為上次的行動簡直象個野孩子;他似乎根本沒想到那件事了。但
她開始不耐煩了;有一天,他正安安靜靜坐在那兒,跟那危險的小手隔著相當的距離,
她突然煩躁起來,做了一個那麼快的動作,連想也來不及想,把手送過去貼在他的嘴上。
他先是嚇了一跳,接著又惱又害臊。但他仍舊吻著她的手,而且非常熱烈。這種天真的
放浪的舉動使他大為憤慨,幾乎想丟下彌娜立刻跑掉。
可是他辦不到了。他已經給抓住了。一陣騷亂的思潮在胸中翻上翻下,使他完全摸
不著頭腦。象山谷裡的水汽似的,那些思想從心底裡浮起來。他在愛情的霧氛中到處亂
闖,闖來闖去,老是在一個執著的,曖昧的念頭四周打轉,在一種無名的,又可怕又迷
人的慾望四周打轉,象飛蛾撲火一樣。自然的那些盲目的力突然騷動起來了
他們正在經歷一個等待的時期:互相觀察,心裡存著慾望,可又互相畏懼。他們都
煩躁不安。兩人之間照舊有些小小的敵意和慪氣的事,可再不能象從前那樣的無拘無束
了:他們都不出聲。各人在靜默中忙著培植自己的愛情。
對於過去的事,愛情能發生很奇怪的作用。克利斯朵夫一發覺自己愛著彌娜,就同
時發覺是一向愛她的。三個月以來,他們差不多天天見面,他可從來沒想到這段愛情;
但既然今天愛了她,就應該是從古以來愛著她的。
能夠發見愛的是誰,對他真是一種寬慰。他已經愛了好久,只不知道哪個是他的愛
人!現在他輕鬆了,那情形就好比一個不知道病在哪裡,只覺得渾身不舒服的病人,忽
然看到那說不出的病變成了一種尖銳的痛苦而侷限在一個地方。沒有目標的愛是最磨人
的,它消耗一個人的精力,使它解體。固然,物件分明的熱情能使精神過於緊張過於疲
勞,但至少你是知道原因的。無論什麼都受得了,只受不了空虛!
雖然彌娜的表示可以使克利斯朵夫相信她並非把他視同陌路,但他仍不免暗自煩惱,
以為她瞧不其他。兩人彼此從來沒有明確的觀念,但這觀念也從來沒有現在這樣的雜亂:
那是一大堆不相連續的、古怪的想象,放在一起沒法調和的;因為他們會從這個極端跳
到另一個極端,一忽兒認為對方有某些優點,——那是在不見面的時候,——一忽兒又
認為對方有某些缺陷,——那是在見面的時候。——其實,這些優點和缺點,全是平空
杜撰的。
他們不知道自己要些什麼。在克利斯朵夫方面,他的愛情是一種感情的飢渴,專橫
而極端,並且是從小就有的;他要求別人滿足他的飢渴,恨不得強其他們。他需要把自
己,把別人,——或許尤其是別人,——完全犧牲;而這專制的慾望中間,有時還夾著
一陣一陣的衝動,都是些暴烈的,曖昧的,自己完全莫名片妙的慾念,使他覺得天旋地
轉。至於彌娜,特別是好奇心重,有了這個才子佳人的故事很高興,只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