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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拿出來看,隨手就塞在毯子底下,不料被她看見了。我說:〃是我寫的。〃她說:〃你還到上面去告狀,缺氧了吧你!只要轉下來一查就知道是你,你以為別人像你這麼蠢!〃我說:〃我一沒寫名字,二沒暗示自己的身份,連指紋印都用抹布抹掉了,誰會知道?〃她不屑地嘿嘿幾聲,我心裡直髮冷。她說:〃誰會知道?我就知道!衛生廳除了池大為誰還會做這樣的蠢事?你以為領導不會看人,他不會看人他能當領導?〃我說:〃萬無一失。〃就把前前後後的事都對她講了。她說:〃大為我跟你說,別的事都算了,這件事就算我求你了。〃我馬上說:〃別的事都算了,這件事就算我求你了。人總要講點良心,那些病人有好苦,我是跟你說過的。我們這些人,平時自己忍忍也就算了,在關鍵時刻,還是要認一認真的。〃她馬上說:〃如今的事能認真嗎,傻瓜才認真!要說講良心首先要對自己家裡人講!對自己家裡的人不講良心的人,我就看不出他有什麼良心。〃我用力揮一揮手說:〃這件事你就當不知道。〃她望著我,我望著她,兩個人好像第一次認識似的。好一會她叫了一聲:〃大為!〃雙手扶著床沿,慢慢地跪了下去,膝蓋在水泥地上移動著,把臉轉向了我。我心中猛地跳著,像有一隻手用力地扼住了我的喉嚨,衝上去把她抱起來放在床上。她掙扎著又跪在地上,雙手扶著床沿,指甲用力地掐進木頭裡面去,說:〃你今天不答應了我,我就這樣到天亮。〃我說:〃答應你答應你答應你!你把這封信撕了。〃我去攙她,她扶著床沿不肯鬆手,說:〃還有!這封是影印的。〃我開啟抽屜把那幾封信拿出來,塞到她手上,那一瞬間我看見床沿的油漆被掐掉了幾小塊,留下幾個鮮明的指甲印。她站起來,坐在床上,拿起一封信,也不拆開,慢慢地撕了,撕得粉碎,然後又拿起第二封。最後一小堆碎紙堆在床上,看去像一個小墳堆似的。這時父親的墳堆也在我心中浮現出來,我眼淚一湧,在淚水朦朧之中兩個墳堆一虛一實,疊印在一起,都不甚分明。
董柳把夏天點蚊香的瓷盤找出來,把那些碎紙抓進去,蹲在那裡,點燃了。火光跳躍著,映在董柳的臉上,忽明忽暗地閃。我用力盯著閃動的火光,從中間迅速地向四周蔓延,中間的黑洞越來越大,一點白煙漫上來,彌散開去。一會兒火花熄了,只剩下一點泛白的灰燼,房間裡也彌散著一股煙氣。這不是我熟悉的煙氣,近在跟前,又很遙遠。當年父親在那些寂靜的夜晚把自卷的紙菸一支又一支抽下去,小泥屋中也有著那麼一種煙氣。那種煙氣我感到熟悉而親切,卻一去不復返了。等董柳做完了這一切,我從鼻子裡發出幾點笑聲,就走了出去。
我走到大院門口,想走到街上去。剛出了門,忽然感到外面的世界非常空洞,又轉了回來,在院子裡轉了幾圈。院子裡靜悄悄的,月光把我的身影投在地上,我想著現在只有它能理解我了。我晃了晃身子,影子也動了動。我暗自嘆了一聲:〃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又望著影子搖搖頭,〃無人省!〃看看錶已經十一點多鐘,猶豫了一下,還是向晏老師家走去。
晏老師披了衣起來,神色有點緊張,問我有什麼事,這麼晚又來了?我說:〃跟董柳吵架。〃他用詢問的眼光打量著我說:〃吵架了?〃顯然不相信是因為這點事半夜來找他。我把事情詳細講了,他說:〃大為,你太天真了。〃我說:〃晏老師您也是這樣想?〃他說:〃這件事吧,也不是一天兩天一年兩年了,大家都是知道的,也不是你發現了新大陸。〃我說:〃知道了總得有個人來吼一聲吧。鬧出來有了壓力,也多撥點款去幫幫那些病人,說嚴重點是救救他們。〃他說:〃這是現任領導的一大政績,你去戳他這根痛神經?〃又說:〃我們先來討論一下你這封信的命運。〃他敲了敲桌子,〃部裡收到這封信,是一個家在血吸蟲區的大學生寫來的,情況很嚴重。信落在一個很負責的人手中,他怎麼辦?他放下一切就往長港鄉跑?只能轉到省裡,廳裡,也就是他們手裡。他們會分析這封信的背景,一個大學生有什麼必要隱匿自己的名字?這顯然是有忌諱的人寫的。誰有忌諱?肯定是身邊的人,知情的人。分析到這裡,你的形象基本就出來了。再把下去搞調查的人逐個分析,平時的為人性格,說的話,再有江家傑一彙報,知道你還去過長港鄉,跑得了你?〃我說:〃那也可能是華源縣衛生局的人寫的。〃他說:〃那你就嫁禍於人了。再說郵戳在省城,華源縣的人寫的?〃又說:〃你署上個假名字吧,一查就出來了,當地有沒有這個人在讀醫學院?沒有,又回到你頭上來了。那些人在這些事情上有多麼捨得下功夫,不是你可以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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