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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化去了一樣。他躺在靈床上,薄得依舊像一把劍,一把終於出鞘的血跡斑斑的孤劍。五十年前他從山牆一躍而入忘憂茶莊,今天,他終於要從正門被抬出去了。杭嘉和盯著他,盯著他,驚懼地握緊拳頭,塞住自己的嘴。他看見蒙在茶清爺爺臉上的桃花紙,輕輕吹動起來了。
《茶人三部曲》
第一部:南方有嘉木
第二十章
入殮了。茶清伯躺在棺底,很寬鬆,讓人覺得還可再躺一個進去。他的左肩上放了一包黃山毛峰茶,他的右肩上放了一包杭州龍井茶。他的嘴裡本來應該含一枚銅錢。可是杭夫人林藕初不讓,她說茶清伯生來不愛錢,然後她竟往他嘴裡倒了一勺藕粉,她說他喜歡吃藕粉。來參加喪事的人都說林藕初有點瘋癲了,凡事都沒有規矩。棺底本來是要墊銅錢的,如今卻厚厚墊了一層茶葉;入殮時本來長子捧頭次子捧腳,茶清伯無兒無女,既在忘憂茶莊活了半輩子,當由天醉來行使這權力,結果卻只捧了腳,頭卻讓吳升捧了去了。
“吳升真有心機啊,“妻子綠愛對天醉說,“買水稱衣也歸他了,茶清伯的衣裳鞋襪都被他裝箱上街,井邊上燒化了紙錢,連浴屍也歸他了”
“你說什麼?你怎麼有心思講這些,這有什麼好講的?“
“天醉,你真不該那麼無所謂,連小茶都哭個不停,你就在旁邊靠來靠去的,你什麼事也插不上手。”
“我無所謂?我?無所謂?你們這些人啊,你們這些人啊!”
當家的棺匠,順著推樣,將棺蓋推合在格身上。人們又開始哭了。棺匠手裡拿著斧頭,開始用斧背來釘棺材上的“子孫釘“。許多人懷著不可告人的心情看著林藕初,看她會不會哭嚎,看她會不會叫著“我跟你去“,那一般總是喪事的最高潮了,但是沒有。茶清伯整個入殮的過程,只有吳升一個人在哭天搶地,其次便要算是小茶了。他們在悲哀中的所作所為奇怪地表現得非常配套。林藕初始終呆滯著臉,由綠愛一會兒扶到東一會兒扶到西,看上去她似乎沒受太多打擊,但又似乎已經完全被擊垮了。
當家匠開始敲釘了。他站在棺前的扶頭正中敲頭只扶頭釘,他唱道:天星星,地星星,月亮婆婆看得清,魯班師傅敲新釘,太公在此無忌禁。
然後,他走到了棺後的扶梢正中敲第二隻扶梢釘:新釘敲在紅扶梢,腳踏荷花步步高,上山一步高一步,下山步步後天高。杭天醉聽到吳升在和別人說話,“這個棺匠是我專門請來的,你看看,三五下,釘子就吃進了,也曉得規矩,沒有雙記頭的,統統是單記,你看,你看,吭!好,煞平。”
眾人的喝彩使那當家匠十分得意。現在,他來到了死者的左邊的腳中間部位,開始釘他的左腳釘:“新釘敲在左腳邊,親男親女發千年,做做吃吃用勿完,日腳越活越是甜。”接著他一鼓作氣地釘上了右腳釘:“左邊敲完右邊來,一朵金花著地開,茶莊茶樓子孫開,本輕利重賺下來。”
杭天醉一下子就悲從中來。他想,誰都是在借別人的名義做自己的生活吧。一個人的死,可以換得另外一些人的表演機會。誰不知道吳升是在出風頭呢?還有老實的小茶,連她都曉得要在這樣的場合上爭個名分。她的悲哀本來是非常真率的,因為摻入了那樣的成分,便顯得造作了。還有你,綠愛,你很有分寸,很矜持高貴,大家都說你得體,但是悲痛哪裡是可以有分寸講得體的呢?所以你不過是沒有太多的悲痛而已,又恐被人發現,便裝作了剋制悲痛。杭天醉把目光移向了母親,心裡說:我已經知道你是最悲痛欲絕的,但你還有這樣的本事掩蓋真相,這是一定要這樣做的,我很小就曉得你們關係非同一般。我只是裝作不曉得罷了。你現在還當我們不曉得此事,你在硬撐,你在作假,你卻不曉得,你作假時,人家也在作假
當家匠卻已經敲到第五隻右肩釘了:“新釘敲在肩上肩,榮華富貴萬萬年,魚肉雞鴨盤來搬,綢緞級羅用不完”
第六隻腰中釘也釘下去了:“新釘敲在半中腰,南極仙翁壽年高,賽如王母獻幡桃,子孫都吃狀元糕。”
人們開始因為當家匠的高超技藝而興奮起來,說:“棺釘敲成折,拳頭巴掌有得吃;棺釘敲得直,雙倍工鋼定要塞,就看最後這顆釘子直不直了。”原來,蓋棺中最犯忌的是把鐵釘敲歪曲,說是“觸黴頭“,喪家與棺匠常要鬧得不可開交的。
第七隻左肩釘並沒有辜負眾望——七隻新釘敲到頭,男女小輩要造樓,樓閣上面栽金花,子孫萬代出人頭·,·
杭天醉站在噴噴稱讚的人群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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