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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憂茶莊的廳堂裡轟隆轟隆地發響:“小杭老闆真正是有心人,又是字畫又是臺桌又是明前龍井,老杭老闆若有小抗老闆這番抱負,忘憂茶樓如今也成不了隆興茶館。哈哈哈哈,我倒是運道好,碰著老杭老闆手裡,沒有抗夫人跟茶清這兩扇翅膀,運道好運道好”
萬老闆原本是帶著小茶童吳升來買新茶的,倒也沒有要刺激九齋的意思。但他一個殺豬的發了財,鼻子又紅又大,氣焉能不粗!說話沒遮沒擋,衝口而出。不知杭九齋脾氣再好,究竟自家茶樓招牌摘下來換成人家的,當時滿肚子的辛酸,發酵到今天,也早已是一股子惡氣。心裡上火,又礙著眾人的面,不好發作也想不出發作方法,正一時尷尬。萬老闆不知趣又說:“老弟,我且多買點茶去放在我那個茶館上,也算是買你一個面子。你這軟新,價格也太辣手,賣不出去,統統歸我萬隆興了。“
人多勢利,曉得萬屠夫兩個外甥,一在衙門一在碼頭,一為惡吏一為地痞,動彈不得,乾咳著便要走人。杭九齋生氣,例啦咧啦地便卷他那些剛剛攤開了要供人欣賞的字畫。
小茶童吳升跟著腳捧著一杯蓋碗茶,兩隻骨碌骨碌的眼睛緊張地亂轉著,闖到了杭九齋的手下。他那張小方臉上佈滿的白白的溼癬都緊張地成了紅色,脖子本來並不矮,一嚇就縮了回去。他的小肩膀也是方方的,此刻奇怪地聳起,拖著破鞋的小腳跟也始終蹌著。把茶往桌上放時,他的手一抖,茶水晃了出來,溼了杭九齋的畫。
潑溼的那一幅,乃是仿趙孟順的《鬥茶圖》。圖是仿的,便談不上值錢,但卻是杭九齋親手仿畫的,花了不少日子,便值錢了。杭九齋打狗看主人,把吳升好一頓惡罵:“瞎了眼的小叫化子,你以為這是殺豬場嗎?由著你們野狗一般亂竄!你知你潑了什麼?把你這樣的人賣了一百個也不值我手裡的一張畫,哪裡竄出來的討飯坯?也配得上這樣的廳堂!“
萬福良萬屠夫再蠢也聽出話中的惡意。他先是一愣,繼而是一大巴掌,把吳升抽得像一隻陀螺,筆直旋進站在角落裡一聲不吭的吳茶清懷中。
吳茶清一把摟住的那個吳升,是個嚇得渾身顫抖眼淚直流的八歲的吳升。吳茶清二話不說拉著孩子走進內堂,萬福良發了一陣呆,一甩袖子就出了外堂。杭九齋站在大臺桌前術住了,他這輩子還真的沒有這樣罵過下人。
一生氣,他的煙痛便要發作,輕輕一跺腳他也要走人。吳茶清拉著換了一身新的吳升出來,說:“這孩子跟我同姓,是我老鄉。在隆興茶館跑堂,我把他送回去。“
杭九齋有些尷尬,口袋裡掏出兩個銀元,伸到小孩眼前。吳升把頭低下了,側了過去,不看任何人。這個過程並不長,他把頭果斷地別了過來,小心翼翼地取過那兩塊銀元。他的手又小又細,看上去像兩團小亂麻。他模仿著大人,用一口小白牙去咬銀元的邊,又笨拙地彈著它,放到耳邊去聽。眼睛又黑又亮,聚精會神。杭九齋笑了,說:“你看看忘憂茶莊的印。我們這裡不出假貨,小東西門坎倒蠻精的。“
吳茶清沒有反應,只是看著小老鄉。吳升終於對兩塊銀元驗明瞭正身,小手一鬆,滑進衣兜。
吳茶清的手便也鬆了。吳升卻快樂地仰著臉,充滿信心地說:“阿爺,你把我送回去呀!”
他的半邊臉腫得老高,兩隻眼睛就一大一小了,嘴巴也歪了下去。吳茶清嘆了口氣,又拉住了他的手。
杭九齋也長嘆了一口氣,好了,事情總算過去了。他逃難一樣依依不捨地看看廳堂,看來他對再來應付買客又失去興趣。那邊一堆字畫還橫橫豎豎睡在臺桌上,他揀了幾張真跡往腋下一夾,對夥計說:“把那些掛起來,不許掛歪了,全是我畫的呢!”然後,便落荒而去也。
《茶人三部曲》
第一部:南方有嘉木
第四章
杭氏家族第四代單傳杭天醉,幼時便呈現出了某種與他祖上偏離的氣質。單薄的身體,單薄的眼皮,長睫毛的眼睛像母親,蒙眺的眼神像父親,但沒有一個人敢說他瘦削的身材更像誰。
一種古怪而極端的性格控制住了這個蒼白的孩子,把他從他先輩溫良平庸的杭氏家族陣營中分裂了出去。他有時不愛說話,有時則誇誇其談,對他不喜歡的事物採取千方百計的激烈的逃避,對他喜歡的東西則一意孤行地追求。
尤其令母親林藕初傷心透頂的是這個孩子對她一生厚望的辜負。她尤其不能明白這孩子對吳茶清的內心的疏離。這種疏離最終導致他一頭扎進了父親杭九齋的懷抱。
一開始他對母親的反抗僅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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