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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問題:“媽媽,為什麼我蹲著撒尿,我們班的趙勇站著撒尿?”劍輝愣了一下,隨即流下淚來,痛心疾首,說:“看我們忘了什麼?該死!忘了孩子首先是個人,可我只想到了詩和音樂。”
我說她太認真太看重孩子了。
劍輝說:“你不懂。也許有些東西你永遠不懂,你我經歷不一樣。看來我無論如何還是得把小丫帶到農村去一趟,讓她見識見識大自然。”
我也懷念農村,懷念大自然的可愛和農人的質樸,可也憎惡骯髒的茅坑和農人的愚昧。劍輝的懷念成了病,農村的一切在她的懷念中淨化了,全是美妙情景。劍輝用溫和沉靜的外貌給人以平穩中庸的假象,其實她是一個偏激執著的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傢伙,不過她不輕易撞就是了。我曾以為她這種性格最大的收穫是選擇了一個好丈夫,現在看來不是那麼回事。倒是專業上得利不小,因為她把女人的懷孕生產過程看得異乎尋常的偉大和痛苦,所以她潛心研究技術,她的手術越做越精,她的輕柔、準確、敏捷使許多老一輩驚歎不己,年紀輕輕的劍輝在同行中被譽為“金手”。
審判長卻說:“她是什麼金手銀手我不管,眼下的事實是在她手裡送了兩條人命。”
針對這一點,我在辯護詞裡提出了反駁意見。我的辯護詞是怎麼說的呢?
我不知道劍輝對我寫的辯護詞是否滿意。我只見了她一次就不敢再去見她。
灰色的高高的圍牆,圍牆上有電網。天空浮著雲朵。周圍沒有樹木和鳥。圍牆上開著一扇小鐵門,進門後是一道走廊,走廊盡頭又是一扇鐵門。兩道門都有帶槍的武裝警察把守。
走廊裡排著長隊,差不多全是婦女。她們提著衣物和食品,愁苦地望著前面牆上一方視窗,一步步往前挪。一群奇裝異服的小青年在隊伍中活躍著,拎著花花綠綠的副食品。一個姑娘看見了我,飛快地告訴了她的夥伴們。她們全看我,從上到下,從下到上。
姑娘朝我走過來,賞賜般地送我一個媚笑。
“小可憐兒,第一次來?看你挺斯文,像個知識分子嘛。你的什麼在籠子裡?兄弟,丈夫?情人?來,別站在後面,我站的這個隊讓給你。”
姑娘臉上沒有一絲皺紋。眼影塗得太濃,像捱了兩拳似的。
“嘿,不理我?”她甩了甩胯,“婊子養的,不知好歹!你個婊子乾淨的話就不會上這兒來!”
她的夥伴拼命起鬨,作鬼臉,吹口哨。
劍輝就是在這些人中間。我直想哭。
一個女看守把劍輝帶到辦公室。她一頭亂髮沾了許多草屑,左臉顴骨上有塊青紫傷痕,髒而皺的衣服裡整個一個浮腫蠟黃的人,那個整潔漂亮,優雅過人的劍輝哪兒去了?我極力剋制自己,像每天上班見面一樣“嘿”地打了個招呼。劍輝沒有“嘿”,她漠然地靠桌站著。
我沒有替她拈去頭上的髒東西,我不能讓她想象出自己蓬頭垢面的模樣。我像談家常一樣告訴她小丫很好,老楚在為她奔走,醫院領導在為她想方設法等等全是好訊息,劍輝的眼睛這才漸漸活起來,看著我說:“小丫真的好嗎?”
我說:“是的。”
她說:“小丫就拜託給你了。”
“別亂想,你很快就會平反昭雪的,”
劍輝慘然一笑。
我遞給她一盒巧克力,就在她伸手接盒子的時候,女看守推開了她的手,拿走了巧克力,嚴厲地說:“現在不準送食品。等判了刑探監再送。”
劍輝的手摺斷了似的耷拉下去,低下頭,亂髮遮住臉,再也不肯抬起頭來。
“請你,”我對女看守說,“請你別這麼粗暴。”
“粗暴,”女看守說,“你認為這裡是公園嗎?這裡是執法機構,這裡邊關的都是社會渣滓。”
劍輝的頭更低了。
我說:“別介意,劍輝。別介意!”
劍輝不可能不介意,她有顆那麼敏感的心。
我滔滔不絕地講話以分散她的注意力。我告訴她我做了她的辯護人,我將辯護詞念給她聽。請她堅強些,與我好好配合,我們一定會打贏這場官司的。我呼喚她,請她說說對辯護詞的修改意見。千呼萬喚,劍輝就是不抬頭。
臨別時,我請劍輝先回去。
女看守對劍輝說:“走吧。”
劍輝不動。女看守用電警棍杵了杵她,我撲過去說:“請別這樣,求求您,她是個受人尊重的醫生。”
劍輝猛然仰起頭,抓住了我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