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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如能為無血之破壞乎?
吾馨香而祝之。
中國如不得不為有血之破壞乎?吾衰絰而哀之。雖然,哀則哀矣,然欲使吾於此二者之外,而別求一可以救國之途,吾苦無以為對也。嗚呼!吾中國而果能行第一義也,則今日其行之矣,而竟不能,則吾所謂第二義者遂終不可免。嗚呼!吾又安忍言哉!嗚呼!吾又安忍不言哉!
吾讀宗教改革之歷史,見夫二百年干戈雲擾,全歐無寧宇,吾未嘗不頞蹙。吾讀一千七百八十九年之歷史,見夫殺人如麻,一日死者以十數萬計,吾未嘗不股慄。雖然,吾思之,吾重思之,國中如無破壞之種子,則亦已耳,苟其有之,夫安可得避。中國數千年以來歷史,以天然之破壞相終始者也。遠者勿具論,請言百年以來之事:乾隆中葉,山東有所謂教匪者王倫之徒起,三十九年平;同時有甘肅馬明心之亂,據河州、蘭州,四十六年平;五十一年,臺灣林爽文起,諸將出徵,皆不有功,歷二年(五十二年)
,有福康安、海蘭察督師乃平。
而安南之役又起,五十三年乃平。
廓爾喀又內犯,五十九年乃平。而五十八年,詔天下大索白蓮教首領不獲,官吏以搜捕教匪為名,恣行暴虐,亂機滿天下。五十九年,貴州苗族之亂遂作。嘉慶元年,白蓮教遂大起於湖北,蔓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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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 進 步381
南、四川、陝西、甘肅,而四川之徐天德、王三槐等,又各擁眾數萬起事,至七年乃平。八年,浙江海盜蔡牽又起,九年,與粵之朱濆合,十三年乃平。
十四年,粵子鄭乙又起,十五年乃平。同年,天理教徒李文成又起,十八年乃平。不數年,而回部之亂又起,凡歷十餘年,至道光十一年乃平。同時湖南之趙金龍又起,十二年平。天下凋敝之既極,始稍蘇息,而鴉片戰役又起矣。道光十九年,英艦始入廣東;二十年,旋逼乍浦,犯寧波;二十一年,取舟山、廈門、定海、寧波、乍浦,遂攻吳淞,下鎮江;二十二年,結南京條約乃平。
而兩廣之伏莽,已遍地出沒無寧歲。至咸豐元年,洪、楊遂乘之而起,蹂躪天下之半。而咸豐七年,復有英人入廣東擄總督之事,九年復有英、法聯軍犯北京之事。而洪氏據金陵凡十二年,至同治二年始平。
而捻黨猶逼京畿,危在一發,七年始平。而回部、苗疆之亂猶未已,復血刃者數載,及其全平,已光緒三年矣。自同治九年天津教案起,爾後民教之哄,連綿不絕。光緒八年,遂有法國安南之役,十一年始平。二十年,日本戰役起,二十一年始平。二十四年,廣西李立亭、四川餘蠻子起,二十五年始平。同年山東義和團起,蔓延直隸,幾至亡國,為十一國所挾,二十七年始平。今者二十八年之過去者,不過一百五十日耳,而廣宗、鉅鹿之難,以袁軍全力,歷兩月乃始平之;廣西之難,至今猶蔓延三省,未知所屆;而四川又見告矣。由此言之,此百餘年間,我十八行省之公地,何處非以血為染,我四百餘兆之同胞,何日非以肉為糜,前此既有然,而況乎繼此以往,其劇烈將仟伯而未有艾也。昔人云:“一慚之不忍,而終身慚乎?”吾亦欲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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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1梁啟超文集
一破壞之不忍,而終古以破壞乎?我國民試矯首一望,見夫歐、美、日本之以破壞治破壞,而永絕內亂之萌櫱也,不識亦曾有動於其心而為臨淵之羨焉否也?
且夫懼破壞者,抑豈不以愛惜民命哉?姑無論天然無意識之破壞,如前所歷舉內亂諸禍,必非煦煦孑孑之所能弭也,即使弭矣,而以今日之國體,今日之政治,今日之官吏,其以直接間接殺人者,每歲之數,又豈讓法國大革命時代哉?
十年前山西一旱,而死者百餘萬矣;鄭州一決,而死者十餘萬矣;冬春之交,北地之民,死於凍餒者,每歲以十萬計;近十年來,廣東人死於疫癘者,每歲以數十萬計;而死於盜賊與迫於飢寒自為盜賊而死者,舉國之大,每歲亦何啻十萬。
夫此等雖大半關於天災乎?然人之樂有群也,樂有政府也,豈不欲以人治勝天行哉?有政府而不能為民捍災患,然則何取此政府為也?天災之事關係政府責任,餘別有論。嗚呼!中國人之為戮民久矣,天戮之,人戮之,暴君戮之,汙吏戮之,異族戮之,其所以戮之之具,則飢戮之,寒戮之,天戮之,癘戮之,刑獄戮之,竊賊戮之,干戈戮之。文明國中有一人橫死者,無論為冤慘為當罪,而死者之名,必出現於新聞紙中三數次乃至百數十次,所謂貴人道重民命者,不當如是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