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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影響。中國凡百學問,都帶一種“可以意會,不可以信傳”的神秘性,最足為知識擴大之障礙。例如醫學,我不敢說中國幾千年沒有發明,而且我還信得過確有名醫。
但總沒有法傳給別人,所以今日的醫學,和扁鵲、倉公時代一樣,或者還不如。又如修習禪觀的人,所得境界,或者真是圓滿莊嚴。但只好他一個人獨享,對於全社會文化竟不發生絲毫關係。中國所有學問的性質,大抵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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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4梁啟超文集
是如此。這也難怪。中國學問,本來是由幾位天才絕特的人“妙手偶得”
——本來不是按步就班的循著一條路去得著,何從把一條應循之路指給別人?科學家恰恰相反,他們一點點知識,都是由艱苦經驗得來;他們說一句話總要舉出證據,自然要將證據之如何蒐集、如何審定一概告訴人;他們主張一件事總要說明理由,理由非能夠還原不可,自然要把自己思想經過的路線,順次詳敘。所以別人讀他一部書或聽他一回講義,不惟能夠承受他研究所得之結果,而且一併承受他如何能研究得此結果之方法,而且可以用他的方法來批評他的錯誤。方法普及於社會,人人都可以研究,自然人人都會有發明。這是科學第三件主要精神。
三
中國學術界,因為缺乏這三種精神,所以生出如下之病證:一、籠統。標題籠統——有時令人看不出他研究的物件為何物。用語籠統——往往一句話容得幾方面解釋。思想籠統——最愛說大而無當不著邊際的道理,自己主張的是什麼,和別人不同之處在那裡,連自己也說不出。
二、武斷。立說的人,既不必負找尋證據、說明理由的責任,判斷下得容易,自然流於輕率。許多名家著述,不獨違反真理而且違反常識的,往往而有。既已沒有討論學問的公認標準,雖然判斷謬誤,也沒有人能駁他,謬誤便日日侵蝕社會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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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精神與東西文化124
三、虛偽。武斷還是無心的過失。既已容許武斷,便也容許虛偽。虛偽有二:一、語句上之虛偽。如隱匿真證、杜撰假證或曲說理由等等。
二、思想內容之虛偽。
本無心得,貌為深秘,欺騙世人。
四、因襲。
把批評精神完全消失,而且沒有批評能力,所以一味盲從古人,剽竊些緒餘過活。所以思想界不能有彈力性,隨著時代所需求而開拓,倒反留著許多沈澱廢質,在裡頭為營養之障礙。
五、散失。間有一兩位思想偉大的人,對於某種學術有新發明,但是沒有傳授與人的方法,這種發明,便隨著本人的生命而中斷。所以他的學問,不能成為社會上遺產。
以上五件,雖然不敢說是我們思想界固有的病證,這病最少也自秦漢以來受了二千年。我們若甘心拋棄文化國民的頭銜,那更何話可說!若還捨不得嗎?試想,二千年思想界內容貧乏到如此,求學問的塗徑榛塞到如此,長此下去,何以圖存?想救這病,除了提倡科學精神外,沒有第二劑良藥了。
我最後還要補幾句話:我雖然照董事部指定的這個題目講演,其實科學精神之有無,只能用來橫斷新舊文化,不能用來縱斷東西文化。若說歐美人是天生成科學的國民,中國人是天生成非科學的國民,我們可絕對的不能承認。拿我們戰國時代和歐洲希臘時代比較,彼此都不能說是有現代這種嶄新的科學精神,彼此卻也沒有反科學的精神。
秦漢以後,反科學精神瀰漫中國者二千年;羅馬帝國以後,反科學精神瀰漫於歐洲者也一千多年。兩方比較,我們隋唐佛學時代,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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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準科學的”精神不時發現,只有比他們強,沒有比他們弱。我所舉五種病證,當他們教會壟斷學問時代,件件都有;直到文藝復興以後,漸漸把思想界的健康恢復轉來,所謂科學者,才種下根苗;講到枝葉扶疏,華實爛漫,不過最近一百年內的事。
一百年的先進後進,在歷史上值得計較嗎?
只要我們不諱疾忌醫,努力服這劑良藥,只怕將來昇天成佛,未知誰先誰後哩!我祝禱科學社能做到被國民信任的一位醫生,我祝禱中國文化添入這有力的新成分,再放異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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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文化史的幾個重要問題324
研究文化史的幾個重要問題
——對於舊著《中國歷史研究法》之修補及修正
(約1922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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