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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便著急地說:“撮著怕你也進城來了,虧了你拉我過來。我出國幾年,家裡的事情都接不上頭了。“
小撮著伯用手指了一下週圍,說:“莫提你出國幾年,連我這日日在家門口拄著的人,也接不上頭了呢。”
周師傅連忙為他們二人衝了茶,擺著手壓低聲音說:“撮著你也是管不住自己這張嘴,小心被紅衛兵聽見,抓去遊街!”
“老子1927年的老黨員,老子革命的時候,這群毛孩子的爺爺還不知在哪裡穿開襠褲呢,老子怕他們這些小猢猻屬毛灰!”
“你小撮著是1927年的老革命,我週二可沒有你的光榮歷史可以拿來吹。不要到時候你撣撣屁股就走,連累我這老虎灶也開不下去。”
杭漢見周師傅一邊在老虎灶前為他燙殺黃鱔一邊那麼說,心裡過意不去,就說:“不會的,不會的,公私合營那會兒,我們忘憂茶莊都合營掉了。記得當時你也想合的,沒地方合,這才留下的嘛。“
“杭老師,你真是不知今日天下如何走勢!我已經看出來了,這根資本主義尾巴,割了多少年,這一回算是真正保不住了。”
週二這麼說了,杭漢倒是有些上心,這才抬頭仔細看那老虎灶。老虎灶的爐面是平的,下埋大鍋,靠裡砌兩口小鍋,遠遠看去,小鍋似虎眼,大鍋似虎口,那通向屋頂的一根菸囪,倒是像煞了一根老虎尾巴。旁邊又置著幾張八仙桌,配著數條長凳,這就便算得上是茶館了。杭漢還能記起那老虎灶旁貼的一副對聯:灶形原類虎,水勢宛噴龍。如今這副對聯已經換得一新:為有犧牲多壯志,敢叫日月換新天。
雖然這資本主義的尾巴說割就割,但此刻既未割,那尾巴上便依舊坐滿了看熱鬧的人。從前茶客相坐,談的話題,天一句地一句,什麼都有,杭州人稱之為說大頭天話。這個大頭天話裡也是包括革命的。但從前在茶館裡闊談革命,畢竟多為風雅,不像今日,除了革命,茶館裡也沒別的主題可以闡發了。杭漢邊喝茶,邊等著週二和攝著幫他收拾黃鱔,邊聽人們評點眼下局勢,聽一個茶客搭腔:“我們街道有個女人,一個人守著個兒子過,人也漂亮,脾氣也好。昨日紅衛兵去她家抄了,說是臺灣特務呢。我去看了,嘿,那才叫挖地三尺!把地板都撬完了,說是要查那發報機呢。”
“查出來了嗎?”眾人就心急地問。
“要那麼好查,還叫臺灣特務嗎?”說話的不屑,“那女人也是硬,紅衛兵拿皮帶抽,也沒把發報機抽出來,我看就差上老虎凳了。可惜不是白公館渣滓洞,那女人也不是江姐。最後幾個小將也急了,說她是花崗岩腦袋死不開竅,澆了一頭的沸水”
聽到此,眾人不由輕叫起來,說:“虧這些小將想得出!”
茶客站了起來,抖抖手裡的小彩旗說:“你們哪,都記著,這碗茶也不能夠再喝上幾天了。保不定一會兒來群紅衛兵,也往茶桌上潑那沸水。你當我們這樣二郎腿蹺蹺,茶杯託託,是什麼人?統統都是封建主義資本主義修正主義,要打倒在地再踩上一隻腳,一萬年不得翻身呢。“
他這麼說著,就揚長而去。杭漢心裡忐忑,想問問那人是哪個街道的,張了張嘴,也沒有開口。眼前發生的一切,令他摸不著頭腦,也讓人恐懼。他有一種萬丈高樓就要一腳踏空的不幸的預兆。現在他已經徹底忘記了非洲——真不可思議,他離開那裡才兩天,就已經無法判斷,那個黑非洲中的綠色的茶園,究竟是現實還是夢了。
頭上不遠處鐘聲響了,是熟悉的鐘聲,青年會的鐘聲,是他杭漢青年時代的英勇無畏的象徵。可是,此刻他手裡拎著一串殺好的黃鱔,卻茫然失措。他看看東又看看西,一雙腳不知道往哪裡挪。他記掛著杭州的所有的親人,既想往羊壩頭走,又想別過頭到解放街,那裡住著他的親生父親杭嘉平和他的寶貝兒子。父親是政協委員,也許從他那裡,能得到一點局勢的內幕。
就聽口號與刺鑼又密密響起,但見一隊人馬便浩浩蕩蕩地殺將過來。那領頭的小將,一身軍綠,一邊倒走,一邊叫喊,黑髮一聳一聳的,背脊上一大片的汗漬。因為不停地揮手,皮帶扎著的衣服下襬都聳上去了,在腰上擰成了一團。遊行隊伍一圈是用繩子圍起來的,前面綁著些牛鬼蛇神,掛著大牌子,戴著高帽子,個個都弄得奇形異狀,恐怖古怪,像是古裝戲裡被押赴刑場的囚徒,只是自己敲著鍋鑼開道罷了。後面,倒像是開了一家流動的成衣鋪子店。兩個人一排,一頭一尾地扛著晾衣服的竹竿,竹竿上掛滿了花花綠綠的衣服,有貂皮大衣、緞子旗袍、高檔呢料子的西服。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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