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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應該回來,你媽媽會恨我的。那個姑娘真的就那麼輕率地退婚了嗎?”羅力還是不相信似地問。
小布朗卻笑了起來,輕聲地說:“我們都退了好幾次了,我不習慣這些漢族姑娘,她們喜歡把一次婚退許多次。”
羅力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兒子旁邊,他們中間,隔著一輛腳踏車,他還不敢想像,他就是這樣地獲得了自由。他看看夜空,就想起了茶園。他判刑之後一直在勞改農場裡種茶,他曾經開闢出多少茶坡啊。
他站住了,說:“往這裡面走,是不是花港觀魚?”
“是的。”
“再往裡走是金沙港,蓋叫天住在那裡面。”
“是那個坐在垃圾車裡遊街的老頭嗎,武松打虎,唱戲的。”
“他也遊街了?”羅力不相信地問兒子。
“誰都遊街了,連二舅都遊了好幾次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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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這樣說著話,就不知不覺地走到了龍井路,他們抗家人在這裡演繹了多少故事的地方。夜色裡那幾株大棕桐樹依然如故,在晚風中微微地搖動,它們依然像那些微醉在月夜下得意歸來的僧人,他們依舊是那樣的一派化境,仙風道骨,不沾紅塵。大棕桐樹下,一大片一大片的茶蓬依然故我,羅力甚至能夠感受到茶蓬下的白色的茶花,以及在她們的花瓣上的晶瑩的露水。父子倆把腳踏車擱下,就一起心照不宣地朝那個地方走去。一直到他們完全置身大茶蓬裡,他們站住了,一聲不吭地站著,看著這個露水正在覆蓋著的世界。
小布朗說:“爸爸,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這話我從來也沒有跟別人說過,可是我能跟你說。有的時候,我是說,像現在那樣非常非常安靜的時候,在這樣的茶園裡,在山坡上,竹筍突然暴芽的時候,我想到了城裡面的事情,我會突然想到放火。我想,我要把這一切都統統燒光,我剋制不住自己,想要把一切都統統燒光。放一把火,我想我會很快活的。“
羅力就撫著兒子的肩膀坐下,在大茶蓬下,他們兩個人一起披著那件沾滿了煤灰的大衣,羅力就說;“現在我也來告訴你一個秘密,這件事情,我從來沒有和別人說過——現在我告訴你,我和你媽就是在這裡過了第一夜的。後來你媽媽也是在緬甸的茶叢裡懷上了你的。當時我想:跟你媽過上一夜再死,我也值她也值。孩子,你還沒有開始做人呢。“
杭布朗在聽完這樣一番話之後,一邊推著腳踏車與父親一起往城裡方向走,一邊說:“爸爸,你放心,我不會放火燒山的。現在我們走吧,我帶你到我大舅家去,那裡會有一張你的床。“
他們終於從寂靜一直走進喧鬧。當他們走到湖濱的時候,看到了一輛綁著兩隻大喇叭的宣傳車迎面開了過來,喇叭裡播放著一篇剛剛出爐的社論《我們為什麼要封掉浙江日報——告全省人民書》。無論車裡的人還是車外的人都沒有相互注意——車裡朗讀社論的是趙爭爭,旁邊坐著的,是給她當助手的翁採茶,她們的心思,現在全都集中在由吳坤親自起草的這份政治宣言上。而車外的西子湖畔,那豎起領子推著腳踏車匆匆走過的父子倆,雖然耳朵裡灌進的都是這些口號和聲討,但他們的手上各自託著一塊淪茶,他們的心,還沉浸在剛才的茶園裡,沉浸在茶園裡剛剛敘述過的那些往事上。
1966年最後一個夜晚,冬夜多麼長啊,當羅力站在了羊壩頭破敗的杭家門口時,他聽到了記憶深處那湖邊的夜營的啼聲,那是故園的隱約的聲音。羅力半生闖蕩,多年牢獄,不知家在何方,只認定了投奔親人。他的軍人的直覺是準確的,羅力止住了兒子欲推門的手,他湊過臉去,把眼睛貼在門上。他透過門隙往裡看,他看到了坐在桌前的杭嘉和,想起了1937年冬天的夜訪杭家。他彷彿看到了三十年前的大哥,看到了他獨自一人才會顯現出來的濃重的憂鬱。那憂鬱至今依然,它濃重得幾乎就要從大哥的身影裡流淌下來了。他輕輕地推開了門,他看到大哥站起來,驚訝地看著他們,他聽到他說:“回來了”
《茶人三部曲》
第三部:築草為城
第十四章
下一年的開始和上一年的終結幾乎沒有什麼兩樣。1967年1月1日的杭州城,天空青白,陽光很薄,但你不能說它不是陽光。運河邊的大街小巷很熱鬧。這裡是杭州大廠的聚集地,派系鬥爭的中心,武鬥的場所,這裡每天都在醞釀著與市中心西湖邊不同的暗暗激動人心的大事件,新年伊始也沒有停息。宣傳車五花大綁著兩個大喇叭,由遠而近,宣佈著1967年將是全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