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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炒茶,倒是說出一番內行話來。你們這種鬍子還沒生出來的潮潮鴨兒,能夠說出一個什麼來呢?好比看中醫,總還是要找老中醫的。為什麼?老中醫一望你這臉的氣色,便曉得你病在哪裡了啊。你能行嗎?“
那年輕的造反派雖然碰了一鼻頭,倒還算是一個求知慾尚未混滅的人。又加九溪爺三代貧農,工農一家,不好較真的,便蹲下來一邊看著九溪爺爺打磨那口鍋,一邊問他,同樣的茶,怎麼炒出來的神氣會有區別。老九溪攤開手心,指著當中那一點說:“這叫什麼你曉得吧,這叫勞宮穴,炒茶人的精氣,我們炒茶人叫它脂漿,統統都要由勞宮穴裡流出來,進人茶葉片子裡去。人的精氣足,茶片子的精氣也足,人的精氣不足,茶的片子也不足。“
那年輕人拍拍胸膛,說他精氣足啊,他炒出來的茶最好!九溪爺爺看看他說:“那倒是,你行嗎?十大手法,抓、抖、搭、拓。捺、推、扣、甩、磨、壓,你要行,我這隻位子讓給你。“年輕人尷尬地搖搖頭,說他送茶科所還不到一年。九溪說:“正是啊,你也就配押送押送這幾個不敢動彈的人。”
九溪明擺著是在為杭漢他們幾個抱不平呢,可把抗漢他們聽得冷汗嚇出。倒不是怕他們再吃皮肉之苦,卻是怕年輕人火氣上來不做這科研,又把他們押了回去,那一年的季節可就又耽誤了。沒想年輕人那天脾氣還特別好,只說老大爺你說給我聽聽,也是學一手,抓革命促生產嘛,以後這些東西總要學的。杭漢他們幾個也低頭哈腰地不停給九溪打眼色,讓他放一碼。九溪這才擺擺手說,你要願意,我們老頭子也不會把這一手帶到棺材裡去的。說起來總還是你們年紀輕的人脂漿足,炒出來的片子亮頭光,神氣足。我們老頭兒,暗,還有她們婦女,比不過你們的。女人一般就炒炒青鍋。女人家手勢軟,也就是把嫩茶葉子上的露水抖抖幹,葉片嘛甩甩燥,等到青鍋炒好,攤在匾裡涼一涼,梗子葉脈裡的水分往葉片上走走勻,炒第二鍋的“輝鍋“,那就一定要由男人出場了。壯男人有勁道啊,不拿出勁道來,這茶葉片子怎麼拓得平,又怎麼壓得扁呢?毛毛糙糙的又怎麼拿得出去呢?因此,吃茶吃到壯男人炒出來的茶,那是很運氣的呢。
小夥子一聽樂了,說那我以後就專門吃壯男人炒的茶。九溪爺爺看看那後生,卻搖頭說,我看你面相,現在還不能喝壯男人的茶。須喝我這樣老頭子或者婦女炒的茶才行。他這一講,別說那年輕的造反後生愣了,連杭漢他們幾個也有些納悶,看面相還能看出喝什麼茶來,這倒也算是個新鮮說法了。正心裡打問號呢,九溪自己就揭了謎底,說:“年輕人,你現在火氣旺得很啊,陽氣太足,你須喝我老頭子的茶,采采陰,陰陽互補,這才有好處。”
年輕人開始聽了還笑著點頭,後來卻聽出弦外之音,這不是說他們做人大凶嗎?杭漢連忙搖手說開炒吧,九溪爺爺這才一板一眼地用心幹起活來。那次炒出來的茶外形秀挺,呈糙米色,泡開來喝,香氣持久,滋味醇厚,九溪爺爺一邊品著,一邊對抗漢說:“不相信讓你伯父來說說看,他肯定說是和獅峰龍井一模一樣的。”
“比群體龍井茶品種的產量可要多得多了。”年輕人突然這麼來了一句。九溪爺爺說:“後生你倒是說了一句行話。這幾個牛鬼,你跟他們多學一點,以後你不會吃虧的。“年輕人朝杭漢他們看看,竟然沒有發火。
此刻,杭漢蹲在茶園坡地旁邊,靜靜地看著這些沉默不語的茶蓬,看著它們在陽光下無憂無慮的樣子。除了偶爾抬起頭來看看天空,又看看手錶,他幾乎一動也不動,彷彿自己也已經蹲成了一蓬春茶。
正在此時,見那專門管押他們的年輕人急急地走了過來,見了杭漢也蹲了下來,輕聲問:“老杭,你是不是有一個兒子,眉間有粒病?”
杭漢吃了一驚,連忙要站起來,被那年輕人按住了。從那回九溪爺爺炒茶之後,這年輕人對抗漢他們,特別是對杭漢本人,態度是要好多了。杭漢點點頭,年輕人緊張地說:“我把他從後門帶進茶園了,你千萬別說是我帶進來的,我見過他,“他遲疑了一下,還是說出來了,“在通緝令上。”杭漢的背上一下子就滲出一層冷汗,然後一把抓住了那年輕人的手。年輕人慌慌張張邊回頭要走邊說:“你叫他說完話就走。哦不,你叫他等今天飛機噴藥之後再走,人多就可能認出來!”沒等杭漢說你放心,那年輕人就連走帶跑地不見了。
兩分鐘後,得放從茶樹篷裡站了起來,他彷彿是從土裡一下子鑽出來的一般,見了父親,拍拍屁股上的上說:“你放心,沒人看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