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部分(第2/4 頁)
杭漢依舊一言不發地看著他,兒子彷彿有些尷尬,說:“聽說愛光要上山下鄉去了”
淺藍的天空上突然響起了飛機的轟鳴,杭漢一把拉著兒子蹲下,說:“不要緊不要緊,是我們茶科所和民航系統合作,用飛機在大面積防治害蟲,這些天每日這個時候都來。”
說話之間,就見飛機開始噴灑農藥,一股強烈的敵敵畏氣息在空氣中瀰漫開去。得放彷彿聞到了死亡的氣息,他想起了上次和愛光一起來時,爸爸告訴他們的那些關於茶葉害蟲的事情。他本來沒有想過要和父親談什麼害蟲的,結果開口卻是一句專業用語:“防治效果怎麼樣?”
“敵敵畏、敵百蟲、樂果,這些農藥治茶尺螃、茶蚜,那可真是百分之百,不過魚塘裡的魚也死了,桑樹也汙染了,總是有一利有一弊吧。你怎麼樣,見著你那個女朋友了嗎?”
得放突然臉紅了,手一下子就按住了胸口,那裡面藏著他的護身符,那兩條美麗的長辮子。他的整個身體都往東面望去,那裡的一架山嶺自天竺山由北而南,幾經周折,延伸到五雲山。天空是多麼遼闊,多麼藍,雲薄得幾乎透明,薄到了幾乎沒有。空氣多麼香,是陽光下的鮮茶的香氣,帶著強烈的青草氣,連敵敵畏聞上去也帶有一絲甜味——什麼都發生過和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平靜。
飛機又回來了,飛得很低,發出了很大的響聲,得放漲紅著臉對父親說:“爸爸,我這次是從天台山偷跑出來的,表叔要送愛光去雲南,這還是我和表叔一起出的主意。可我實在是想見她一面。我知道這樣做很危險,所以我沒找別人,找了你。我不能再連累我們杭家人了,我已經把大哥給害慘了。現在我哪裡也沒去,你想辦法讓她到琅擋嶺上來等我好嗎?”
杭漢摸了一下兒子的頭髮,兒子東藏西躲,竟然已經年餘。父親願意為他上刀山下火海。他說:“我也受著監督呢,不準隨便進城。不過我可以想想看,能不能讓你妹妹替你跑一趟,我明天能夠見到她。“
春天來得早,西湖郊區群山間的明前茶綻出了嫩芽,採茶姑娘們上了山。
杭迎霜因為突然下來的任務而很僥倖地躲過了對她的責難,他們這支文宣隊跟著全校初中生,一起來到了翁家山煙霞洞旁。
採茶是個看上去快樂實際上非常累人的活兒。往年採明前茶是斷斷不會要這些學校的女學生的,為只為今年九大召開,要從月初開到月底,而龍井茶歷史上就是貢茶,四九年以後不叫貢茶了,叫人民大會堂需要的茶。這次九大在人民大會堂開會,頭一個點了名的,就是這龍井。大批次的採摘,人手就一時不夠,這事情恰好讓翁採茶負責,還是吳坤給她出的主意,找一些中學女生到龍井茶鄉學農勞動,光榮的任務就是替九大采茶。迎霜她們這些女孩子,這才來到了茶區。
來雖來了,還不是一上手就行的,學校方面特意安排了兩堂課,一堂是老貧農的憶苦思甜,一堂是茶葉工作者講解有關採茶方面的知識,迎霜一見那老頭兒眼睛就直了,那不是龍井村的九溪爺爺嗎?大爺爺和九溪爺爺有些交往,迎霜一看到就認出來了。
但九溪爺爺會幹活不會說話,一說話就要豁邊,講到不該講的範圍之外去。比如憶苦思甜,他一億兩憶,就從舊社會一直憶到六①年:六0年的那個苦啊,沒飯吃啊,那也是真叫苦啊!聽得老師們直跺腳,坐在臺下的同學們鬨堂大笑。六0年沒飯吃的苦,其實在座的同學們那時五六歲了,都是吃到過的,雖然小,也已經有了記憶,但後來飯吃飽了,也就不提這段家醜了。現在讓這苦大仇深的老貧農一說,不但不覺得同情,反而好笑——好笑這貧下中農老頭兒真沒覺悟,反動話都那麼一本正經說到大會上來了;又好笑他雖那麼說,卻也是真話,雖然反動,但誰也不會去告發他。九溪爺爺一邊被人家客氣地往下架,一邊還扭著腦袋想跟人評理:六0年沒飯吃是真的苦啊,我也沒有說假話,六二年就開始好起來了,六五年飯讓你吃飽,好茶也吃得到了,前些年哪裡吃得到一直架到外面茶蓬裡,還能聽到他奮力辯解的聲音。
因為有了九溪爺爺的教訓,再講採茶知識,學校專門到茶科所去請專家,挑來挑去,竟然挑到了杭漢。他是一塊臭豆腐,聞起來雖臭,大家卻搶著要吃。看來學校方面也不一定知道杭漢就是杭迎霜的父親,總之父親走上那臨時的講臺後也沒有對迎霜流露出特殊的感情,他的目光漫射了一下臺下,在女兒的臉上停留了片刻,露出了只有迎霜才能感覺到的笑容。迎霜的脊樑骨一下子挺了起來,一陣深刻的自豪感升起在她的心間——那是我的爸爸啊,是我的爸爸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