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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會組建一個演出公司來操作這樁事。而且我保證,公司賺的每一分錢都在硤石鄉消費或者再投資,肥水全潑到你這一畝三分地上,絕不拿走一分一毫。你不是正準備搞癱子村的搬遷建鎮麼?癱子村的家底我太清楚了,你硤石鄉的財政又能撐得住多大的風浪?到時我給你出份力,擔點憂,你為樂不為呢。圖啥?我啥也不圖。我做膩了生活當中的陶月婷,我要重新做戲臺上的病西施。”
“呵呵,你陶老闆可真是個響噹噹的角兒,句句話砸在我的心坎上!你要是能為癱子村的搬遷出點力,你求啥,我就應啥。厲害呀,真難怪你能折騰出那麼大的產業。”王清舉嘖嘖地讚歎說。
正說著,有人推門進來。陶月婷抬頭一瞧,心想,這人長得可真像頭公牛。
他眼眶朝外鼓出,渾濁地纏著幾根血絲,閃著蠻勁兒。皮色鋼青,像剷掉了苔蘚的舊磚色。長城上佈滿了這種舊磚,被無知、烽火、馬尿、幸福、滄桑歲月磨礪過的青磚,讓你端坐的屁股無比踏實。感覺不到凋零和消逝。一塊,又一塊,取個名字,就是戰戰兢兢的農人。他身上髒兮兮地裹緊個襖子,泛著賊光,也像是覆了張夾泥的牛皮。八達嶺。帝國紙紮的屏障。這種男人其實虛弱得很呢。一直以來,陶月婷偏愛有種蠻楞的的匪氣的男人。戲裡戲外的世界都讓她心繃得緊,在大街上,一見著白暫的瘦臉刀腮男人,心裡一格登就想到曹阿瞞一類,無端端地既厭惡又警惕。她的浴場僱用的小夥子也都是些土氣、憨厚的黑醜男人。陶月婷想,我唱岳飛之母時,這人若是拎著狼牙棒立在身後,不用吭氣,也是活脫脫的一個牛皋,愛煞個人呢。
王清舉一見他,火卻噌地騰了起來:“梅村長,從今天起我倆挪個屁股換個座,好不?有時,我真想一刀就騸了你!你來做這個鄉長,我去那癱子村。我就不信楞廢不了你那窩囊勁。鄉里勒著褲腰帶支援你搬遷上堤,可瞧你哪有一丁點的號召力呢?村裡人既選你當村長,咋都又後腦勺的反骨衝你的臉、全擰著操呢?支援搬遷的人好不容易有了二十七戶,嘴皮子都磨成尿壺口了。爛。真爛!今天又聽說他們全改口了。你說你這村長是咋乾的呢?尾欠的稅費是刮層皮也繳不上來。今天我可給你發最後通牒了。十天以內你若清不了稅費的債,你就捲起鋪蓋睡到我辦公室裡來。你別回癱子村了,到時你可別喊冤。”
“嗯,嗯。”他垂著個頭,嘴裡嚅嚅地答應著。
“消消火哦,王鄉長。”陶月婷看著長城上被踐踏無聲的舊磚梅虎,在一旁打著圓場。
“真惱人呢。”王清舉說:“你走吧。滾吧。”
梅虎快跨出門時,陶月婷突然喊住了他:“梅村長,我記起來了,七姑是你媽麼?”
“我叫她小娘呢。”梅虎憨憨地笑了笑。
陶月婷沒料到那一天,她會第二次遇到這頭沉默的公牛、舊磚和牛皋。從硤石鄉回縣城後,在家中急急扒了幾口殘羹冷飯,就朝著碧海雲天浴場趕。天已擦黑,街燈剛剛亮起。白天的惡零落了,夜間的惡尚在萌芽。行人稀少。一個穿紫紅破衫的瞎眼小男孩跪在街角,用二胡拉《二泉映月》,如泣如訴。一年多了,陶月婷看見他沒日沒夜地在奏這一曲。一隻腸子從肛內拖出體外的小黑狗趴在男孩身旁。《狗眼看人生》。骯髒的小錢罐裡睡著一枚鎳幣。陶月婷想,這是不是昨天我扔下的那一枚?她沿著街的北邊疾走。沒什麼道理,習慣了。其實更遠。這樣走,她就必經縣醫院的大門。愛聞裡面飄出的死亡氣息?變態的嗅覺。除了急診室的視窗還令人恐怖地亮著,這時,醫院已沒什麼人進出了,除了你幻想中的亡魂。門口牆根下,卻有幾個人蹲著竊竊私語。有人抽菸,顯然不是亡魂。陶月婷的步子一向走得急,就在路過那幾個人身旁的一剎。她突然覺著蹲在最外邊的那人有點眼熟。掉頭一瞅,正是白天剛見過的癱子村梅虎。陶月婷倏地把腳步緩了下來。
“她說啥都不要我的血了。”梅虎的聲音挺沮喪:“我跟她磨了兩個多小時。她連推帶拽地把我轟出來。說是十天前剛抽過,怕出什麼紕漏子。”
“有啥紕漏子出啊?還不是唬人的鬼話。都管大夫叫白狼呢,壞著流膿呢。現在農村賭的人多,賣血還賭債的,排著長隊呢。聽說要送錢才能賣掉。”
陶月婷聽著稀罕,趕緊往邊上閃了閃。貼著路邊的一顆大梧桐樹站著,就在那兒聽。路燈把婆娑的樹影印在她的臉上,像亡魂爬動。
“咋送呢?”
“瞅沒人了,就直接把錢揣她口袋裡唄。賣一千,你還不得揣她兩百塊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