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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能產生強烈而隱秘的快感,一般人都會收手。至少我打人時,常這樣想。紅衛兵們只好冒雨把他捆在村口的巨柳上,聲稱要讓革命的驚雷把這個封建主義的舊殘餘劈死。但幼稚的紅衛兵沒想到,細雨飄然的初春淮河根本就不會打雷,淮河的雷聲是夾著洪災的。女兒在堤上楊家祠堂改建成的小學校也沒逃過一劫,全校師生一致同意她是個封建主義的壞種,一致決定不能讓這粒壞種在新時代的土壤中發芽。正當全班同學一邊揩著鼻涕,一邊七嘴八舌地討論如何不讓梅紅髮芽時,她驚恐地逃了出來,把她的反抗寫滿了村裡的牆壁。
子孝叔是真正的親人。梅紅想,就為了那寫在黃泥牆上和發黃的舊紙上的毛筆字。她有時會疑疑惑惑地想,以父親名義寫來的那些信中,不知是否夾雜了子孝叔自已的私心?她恍惚回到了子孝叔小煤油燈閃閃爍爍的幽暗小屋中。
父親在信中說,自從2000年的年底,搞稅費改革以來,向農民徵的七十多種錢被一刀砍了,只剩下兩種。以前農村的事是針尖對麥芒,針尖多、麥芒也多,現在和緩多了。眼下最棘手的事是癱子村搬遷,雙方都悶著頭較陰勁兒,天天都有人來炕頭拉呱,除兩戶外,全村都投了反對票,但總感到這河面下湍流很急,有的人心很亂,想換一種命過,說是現在淮河農村這棵強樹上就剩癱子村這一根弱枝了,不搬,過兩年就枯掉了。多數戶說,一搬,這樹的根就死了,魂就丟了。搬還是不搬,想聽聽女兒的主張。
梅紅把這封信顛來倒去地看,一直看到夜深了,心裡越來越鬱結,像有一個硬核哽在咽喉上,看著身旁呼呼睡得香甜無比的鐘定坤,一下子有火了,嘭地一把將他揪醒:睡!就曉得往死裡睡,也不懂把我拿個主意。
鍾定坤揉揉雙眼,迷迷懵懵地看著她。
(四)
目 光 交 錯
風習,有著政治影響力。
————姜斯年教授
我愛著初春的淮河兩岸。我在腦中無數次地過濾著癱子村三月的景物。
一場細雨靜靜地落著。空無一人的麥地翻卷著無邊叢疊的青浪。綿密銀亮的雨絲,彷彿把四個省寂寞的村村鎮鎮都綁在了一起。全是囚徒。雨中的鄉村,透出了一種安於天命的和諧。一個早年背井離鄉的人,若趕在這樣的雨中還鄉,他會覺得身子像被砍了頭的囚徒般悽惶;一個打算出外闖碼頭的小夥子,若趕在這樣的雨中遠行,他會頓感手中的舊木箱沉似一個囚徒被砍下的腦袋,此去的命運也如死囚的往事一般深不可測;一個昨夜內心燥動的寡婦,若趕在這樣的雨中坐在屋中納鞋底,她的心會久違地蹦蹦跳個不停。她會忐忑不安地擔心一個臉上長著刀疤、穿黑雨披的囚犯突然闖進來。她的手指會莫名其妙地、不斷被錐子扎出血。木門上沒有鎖,沒有那久了便長黴生鏽的銅鎖,或者鐵鎖。也就沒有鎖眼。嗨鎖眼無非為了窺視,暗子裡把自已打翻了、吐著白沫的自瀆。像啪地一聲空響,幹完了就嚐到了失落。樂此不疲?那是騙人的鬼話。肉中有螺絲,擰緊了,越擰越緊。擰斷了才更快活呢。兩條腿交叉著像纏住了的鐵軌,中間堵著黑色的慾望火車。唉,快樂總是這麼簡單,痛苦才是各懷一副腔腸地複雜著。鄉村人哪懂得這些?還不是一樣地做了?在寥落無涯的春雨裡。
這個時節,農民不到地裡勞作,堤上賣油紙傘、鹽花生和糖雜的小草攤孤零零地豎著。有人在攤外殺蛇。更多的蛇活在神秘的洞穴裡。淮堤上,接踵百里的柳樹剛泛出嫩芽,黑中摻青的枝條垂著朝下滴著雨珠。一條魚在河底生病了,病入膏肓,但沒有人看見。這條魚把腮內深藏的一滴水也懊惱地吐出,想讓它像其它水滴一樣,逝向東海。有如此寂靜詩意的時刻,在淮河流域是很短暫的。這一帶春季很短,晃一晃眼就逝去了,也彷彿只為湊足四季的輪迴才勉強光顧這裡。猛地,這場細雨收住了,人們從還溼著的空氣中突然感覺到一陣陣似有似無的沉悶,像順暢的呼吸猛然有一口氣沒提上來,面板上憋出了一層薄汗。這就是夏天到了。接著就會有突如其來的暴雨和洪災。沿淮的人家都說春雨貴如油,珍惜著呢。十年春天中,往往有一兩年攤了個久雨不睛的壞天氣,癱子村人便要舉辦儀式“掃睛”。由獨生女家用秫秸和紙紮糊成“掃天婆”。供它吃青色的蛇膽。雙手分別執掃帚和搓鬥,懸在屋簷之下,雨停後取下,陪黃表紙燒掉送上天去,向龍王爺酬謝止雨利耕的恩惠。農曆二月二的“土地會”上,麻三叔也要率全村老少抬菩薩“釘樁”,預測當年水情,判斷年成豐歉。等到開耕時,由村長梅虎扶著第一趟犁,鳴放鞭炮,鞭炸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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