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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的人中,有三個人睡得最沉最香。一個是貞女,因為她一無所思。一個是蕩婦,因為她被慾望累垮了。一個是戲子,因為她已了結了全部的恩怨。
長調中的梅修山疾步走到臺中央,猛地原地轉了個身,把正面朝向臺下聽眾。這在拉魂腔中叫“旋鷂”。是開唱前的一個慣有動作。就在“旋鷂”快完成,梅修山要站定身子的一剎,也是長調正要收攏它的尾巴的一剎,全場人眼睜睜地看著他忽地倒了下去。前排有幾個人站了起來,多數人以為這是戲中的一個動作,都緊巴巴地伸長脖子等著唱腔。陶月婷第一個從側臺的簾幔中衝了出來,跟出來幾個工人,把梅修山抬到了後臺。他土黃色折前簷的小帽脫了,散出了滿頭灰白長髮。全場開了鍋似地爆亂成一堆。
七姑就這樣地死了。
七姑下葬後的那天晚上,王清舉帶著厚重的“白禮”到了麻三叔家。沿淮一帶把辦喪事時所收之物,喚作“白禮”,與婚嫁時的“紅禮”並稱,白禮一般直接拿錢,用白布包裹,按舊習須跪接,麻三叔就讓土匪臘八跪著,雙手過頂地接下了王清舉的白禮。臘八開始死活不肯跪,大聲嚷嚷,說是鄉里的戲害死了他娘。麻三叔就吼他說:人都死了,還說這些鳥話頂什麼屁用?臘八非常不情願的接下了白禮。晚上,麻三叔又讓梅虎擺酒席答禮,王清舉喝得酩酊大醉,他走出梅虎家時,天已破曉了。席間,王清舉說起了梅祖師當年的壯志,說七姑其實是為她爹的遺願搭上了性命,又說自已說不準也要落個一樣的命。他越說越激動,舌頭都醉得捲了起來,到後來喝得就失控了,也沒人敢勸他。梅虎深夜趕了五戶借酒,硬沒讓直挺挺猛灌的王清舉軟下來。
第二天一早,王清舉的嗆鼻酒氣在村口還未散盡,郭秘書就帶著鄉派出所的兩個民警帶著村西頭的寡婦翠嬸出了癱子村。
七姑死在臺上的當天下午,鄉里就開了個緊急會議,討論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數。本來大家對《梅修山夜闖總督府》這出戏寄託了厚望,覺得在這出戏中,勸癱子村人搬遷的不再是鄉政府,而是他們自已的祖宗梅修山,七巧鶯隱埋了幾十年重新登臺,也會融化一些人的心。梅修山的“理”、七巧鶯的“情”,搬村的形勢說不定就此有個逆轉,可這下全落了空。七姑猝死臺上,還難保沒人遷怒鄉里的安排。會議室裡很靜,大家都齊刷刷地拿眼瞅著為這出戏操碎了心的王清舉。
王清舉咔咔地爽了爽有些發啞的嗓子,說:大家都瞧清這事兒了,明擺著啦,搬村的事到了這一步,真正是撞到了節骨眼上了。今天我先把一句話擱在這桌面上:就是累死、氣死,我們硤石鄉也要把這件安瀾立命、功德無量的大事辦成了!對上,我已經跟縣長立了誓,明年汛期前搬遷不了癱子村,我王清舉就摘了這破烏紗,回到縣城擺小攤子餬口度日去。你們辛辛苦苦熬到今天這位子,自個兒也細細掂量掂量;對下,老百姓喊我們啥,父母官啊,同志們,在封建時代,那時淮河上下動輒浮屍滿河,哀鴻遍野,做官的屁股坐得照樣穩如泰山。現在的救災,若因我們工作不力、不細,淹死、餓死一個人,社會輿論不問青紅皂白地就會興師問罪呀,摸摸良心,我們也難辭其責,官帽雖小,關鍵時候是能壓扁我們這顆腦袋的啊。
會場上有人在不斷地小聲附和,說是啊,是啊,這官是越來越難做了。王清舉又說:“講實在的,剛開始我這個做鄉長的,也藏了點私心,尋思著把這件事辦妥了是大功一件,早早調離這塊窮鄉僻壤。後來給七姑讀《梅修山夜闖總督府》的戲本子,讀著讀著,把我自已給深深感化了。我們總不能比一箇舊時代的戲子見識短吧?他尚且敢豁出命出,我們為老百姓辦好事,為啥不能在方法上硬氣一點?我們生在這災河邊,就要抗這災河的命,老百姓苦水裡煮出來的,不少人拿自個兒的命作賤,咱們不能事事順著他們,不是說當官要為民作主嘛,我們從他們的利益考慮,先疏通疏通他們腦筋,真通不了,硬頂著也要他們搬了。”
“梅虎村長,你把我這些話灌倒你爹麻三叔的耳朵根子裡去。”大家這才注意到梅虎破例參加了這個會,王清舉指著他說:“我王清舉破了自已的私心雜念,他梅麻三再處處擰著為難,我就會對他毫不客氣。以前大家總想既不燒眉毛、又不燒鬍子地,想弄出個兩全之策來。現在我才發現這做不到,等到做到的那一天,一場洪災又衝得癱子村傾家蕩產了。”
王清舉這番話剛講完,郭秘書就請梅虎離場了,會議仍在繼續。帶走寡婦翠嬸是不是會上定的,梅虎也講不清楚。但被民警帶走的是寡婦翠嬸,不是別人,麻三叔一聽就急眼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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