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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出一條條血痕了,就做出了一雙千層底布鞋。”
“母親打了一木盆熱水,把我的腳擦了又擦,幫我穿上這雙千層底。上學時,她扶著門框,看著我在田埂上走出很遠。其實,她壓根兒就不知道,初中三年,每年初春和深秋,離家時我穿著鞋,一出村口就脫下鞋,疊起來,藏在書包裡。那時上了大堤,還要走大約七八里的土路才到學校,這些路我都是赤著腳走的。到了校門口,我在旁邊的池塘洗淨腳,穿上鞋走進教室。母親一次很奇怪地說,咦,三年了,怎麼鞋底才蹭破了頭一層?可惜腳板大了,鞋再也合不攏腳羅。”
麻三叔和虎子腳蹬著嶄新的癱子村千層底布鞋,在一陣緊似一陣的鞭炮聲中被安放進棺材中。按梅子孝的嚀囑,村裡的每一條小路上,都插上了竹竿繫著白幡的招魂旗。戶主輩份較低的,在門前擺上了祭案,案上置蘿蔔、菜根、白薯的三盤素碟和豬血、鴨脖、牛骨的三盤葷碟,棺材抬經門前,就焚香燃燭,下跪磕頭。男子一律地頭系白巾、腰纏孝帶、臂挽黑紗;女子則被勒令不準跨出門檻一步,在棺木入土前,她們不得聽戲、唱曲、梳頭、照鏡、解衣、哭泣。村口巨柳下的祭臺上,擺著一隻剛活生生剁下的羊頭,還在滴著鮮血的羊頭,朝向正北。祭臺正中的椅子上端坐著從鳳陽皇覺寺來的僧侶,低眉垂目地誦經超度。這一天,癱子村來了五、六十個外鄉人,據說都是麻三叔從洪水中救起的孩子,早已長大成人,做了村長、獸醫、拖拉機維修工、賣耗子藥的小販和農民。他們恭敬地趴在地上磕頭。麻三叔的膝下已無子,本應由梅虎捧著的遺像,現在改由二瘸子捧著。麻三叔一輩子沒拍過一張照片,梅子孝請來了鄰村的一個畫匠,對著已脫了形的屍骨繪了張像。在這張似是而非的遺像前,葬儀一直延續到次日清晨。
薄暮時分,村中戶戶燃起了祭祀的鞭炮,癱子村成了霧靄中的混沌世界。葬禮中不邀自至地來了兩個客人。王清舉獨自悄悄地過了村,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了他。他面對梅祠的廢墟佇立良久,晚風吹拂著殘磚斷梁,焦味仍一陣陣地沁出,透著一種無限荒涼的衰敗。他從未踏進這座神秘的建築一步,以前每次經過,總覺得有口惡痰堵在嗓子,叫他心亂。他看到了自已在梅祠巨大影子中的單薄、焦灼。奇怪的是,現在它垮了,他卻一點也沒感到輕鬆,這些碎瓦殘礫彷彿積在他的心上,要用很長很長的時間,才能一點一滴地搬運、清除乾淨。他又繞到離村口巨柳最近的一個偏僻屋簷下,呆呆地遠望著那棵樹。巨柳下祭案穆肅、煙氤嫋嫋。王清舉不想被人察覺。剛聽到麻三叔殺子的訊息時,他渾身禁不住地一震。事件的劇烈轉折嘩地一下竄出了他預設的軌道。一股空蕩蕩的茫然撞上他的心頭,是啊,幾十年了,他仍是不懂此刻已進了棺木中的這個農民。他本想攜柱藏香,在巨柳之下祭奠一下,楞了半晌,最終仍空了手來。
陶月婷第一次踏入了梅虎的屋子。無人的屋子裡,發黴和髒亂的農具、桌椅讓她鼻子發酸。她頹然地坐在黃泥砌壘的門坎上。朦朧的淚水中她彷彿看到虎子端著大碗,傻呵呵地大笑著,一根閃亮的長針插入他的脈,鮮紅鮮紅的血液從長針後的膠管中不斷流出,注入門外漸濃的暮色。有一陣子,一種少女般的羞澀和喜悅激盪著她的心。她夢想為這個男人生一個兒子。生一個必將長成錦毛鼠白玉堂那般的俠義男子,或者乾脆就像他爹那般,不可救藥的木訥、笨重。現在這兩個男人都如煙散盡。在來癱子村做祭之前,她已做出了決定,永遠地封掉硤石鄉的舊戲臺,永遠不再唱一句拉魂腔。她彷彿突然間懂得了她的師父七巧鶯。陶月婷顫抖著點燃一根菸,猛吸一口,一股悲涼又襲了上來。她扶著門框毫無顧忌地哇哇地大哭了起來。
癱子村的兩樁命案驚動了縣裡。縣長親自趕到硤石鄉政府,來決斷搬村建鎮的事。由於我跟死去的麻三叔、七姑、村長梅虎和失蹤的土匪臘八都很熟,又並非癱子村人,作為事件的證人是恰當的,所以王清舉又一次被破例請我列席了會議。會上,按我的敘述,王清舉把梅祠被燒、梅虎被殺、梅麻三投河自殺的三件事,分前因後果地作了彙報。他講述得有些沉悶,尤其在一些懸置未決的幾個疑點上閃爍其辭。比如他努力地把確定毀祠嫌兇的破案方向,引向已毫無蹤影的臘八,以避開一些對他有害的傳言。這幾天,王清舉聽到一些風聲,參與偵破的警察中有人認為,硤石鄉以涉嫌挪用村款的名義拘禁梅虎,直接導致了梅虎心理的崩潰並挺險燒祠。甚至有人推斷,梅虎受到了某種暗示,只要燒了祠、逼了癱子村人搬遷上堤,自已的罪名即可得到洗脫。言下之意,燒祠是有人向梅虎陰險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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