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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可能。“盡瞅這些破書做啥?”她斜靠在桌上問道。第二種可能。“你遺精麼?”她直截了當地問。第三種可能。“該死的納蘭性若還是範思哲?鑲邊寶藍旗袍還是七分褲?生還是死?我踮起腳尖,旋給你看?”總之,我的腦子被弄壞了,哪一種可能都只能是假設的,而且全然不合邏輯。
難道她會這麼問麼?我在猶疑的推測中詢問自已,我焦燥地掀翻茶杯,揪住自已在遺忘中殺出了幾根白絲的頭髮。“是啊,她會這麼問嗎?就算她這麼問過吧。”我攤在桌上的幾本書,多年來恐怕只有那些圖書館中的蜘蛛們讀過,書與書之間的蛛網上密佈著屍體乾癟的死蚊子。
我並不回她的話。也不知那一刻從哪裡湧出的邪膽,我猛地用手指,一根手指,彷彿是中指,按到她高聳的胸尖問道,這寫的是什麼。隱約是“省圖”的兩個字已被磨洗得缺了大部分筆劃。果是寡廉鮮恥,歪著小三角扁腦子的腹蛇不懂人世的規範。哪還遊什麼?不如跳窗逃走算了。我心中騰騰的烈焰燒破了臉皮。她卻並不躲避,反將胸向前稍挺了挺,嘴角浮出一絲古怪的笑容說,你猜呢。我的腦子轟地一聲就爆了,右手順勢張開就抓住了她胸前的衣邊,將她拉倒在我的腿上。緊接著的一些細節又被我的記憶無情地疏漏掉了。後來,是怎樣移身到密集的高大書架間做愛的?開始時兩人說了些啥?無論如何這中間應該有些必須銜接的步驟。如果少了這些步驟,我絕對不配做以嚴謹著稱的姜斯年教授的學生。任何一個敢在考據學中逗留的人,記憶力都可能是驚人的,他們能把亂成麻堆似的互不沾邊的資料,或怪異的人名地名,清晰地刻在腦子裡,比如我吧,我能隨手列出個1578年明朝萬曆皇帝大婚至1582年張居正逝世之間,這個國家歷史事件的清單,但有時卻突然想不起睡在枕邊的妻子的名字。這真是件傷神的事兒。記得第二年的冬春之交,我心血來潮,磨著她,想請她複述一下她那一晚我們之間的對話。
她吃驚地問:“那麼多的廢話,讓我怎麼複述呢?從哪講起?”
我抓抓頭皮說:“我腦子都掏空了,記得的卻只是那麼寥寥幾句啊。”
她嬌嗔地用手捅著我的額頭,說:“混蛋的東西,幾句話就能讓我上鉤嗎?你那一晚滔滔不絕,從黃河奪淮入海講到亞馬遜,從考據癖講到夾竹桃。豬窠子。盧浮宮。七月底的內褲,裡子亂七八糟。別人聽了,徹頭徹尾地是個瘋子啦。可不知為啥,那些話就讓我著迷透了。我還記住了你念的博爾赫斯的那句詩:我一直在心底暗暗地設想,天堂應該就是圖書館的模樣。唉,你沒聽說過雄辯和權力都能讓女人產生性慾嗎?”我說:“我不知道”。
史學的重任就是這樣重構著往昔的圖景:省圖的那些書架是一直砌到屋頂橫樑的,我清晰地記得標著“1957年製造”的書架質地堅硬,看上去特別的沉。喜瑪拉雅的密林。寫著咒語的斧子。書中自有顏如玉的呆子。那時的人們還捨得用柞木、楝木甚至楠木等上佳好材製作書架,真是多虧了他們,我們拼命的折騰也只是弄得灰塵簌簌地往下掉。她把一條腿架在了書架的第二格上?或許是第三格吧。她呼呼地喘著粗氣。半透明、濃腥氣、黏乎乎。真叫人崩潰!你不是說那裡散出檀香味、蘭麝之氣嗎?嗨嗨,一個下賤胚子掏蛋鬼!我阻止了她撕扯衣服的迷亂衝動,按我的心態,繃斷了第二粒扭扣但仍被緊緊包裹著的肉體,是最動人的。正如被一厘米地皮覆蓋著的沸騰火山,有一種欲掩彌彰的生命力。一種被壓抑的封建主義的慾望之香,悶罐香,更能刺激像我這一類的男人。為什麼要把比那一厘米地皮更薄的衣服撕掉呢?老實說吧,我從來就不喜歡赤裸裸的東西,尤其是赤裸裸的女人身體。她的臀骨很寬,我家鄉一帶的漢子都巴望娶這樣厚臀股骨、會下崽的女人,據說這樣臀骨的女子除了產子順溜外,挑擔子負重往往也是把好手。我的手指深深摳進她臀部柔軟無比的肉中,像洩恨一樣,按我的經驗,那青紫的指印要幾個月才能褪淨。當她像一灘泥般被我抱住時,我一抬腿,咔嚓一聲有什麼碎了。是她的摔在地上的眼鏡。
“那天是臘月初八,老家人都講,跟穿白鞋子的男人來往,消災呢。沿淮一帶臘八日結婚的人特別多,圩埂上一溜子的白鞋。”後來她說。我已經記不得當天我是否穿的白鞋。我有白鞋子麼?白鞋?像讓姜斯年教授犯病的夾竹桃花的那種白色?但有一個場景我是至死也不會遺忘的,她衣衫凌亂地斜靠在圖書館深處的舊木椅上,吐出一個菸圈,幽幽地說,這是命吧,你在書在搜著硤石鄉癱子村的故事,而我,正是癱子村出來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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