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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紙了,他能把裡面的冤魂磨掉?臘八的匪氣是出了名的壯。有一年,村裡突然到了股來路不明的夜賊,五更時分進村牽羊捉雞,根本不避人,還怦怦地放著土炮,嗆人的火硝味兒鑽進每家每戶的門縫,村民們沒人敢去硬撞。只臘八一人,罵罵咧咧地,拎著大砍刀就奔出了門。如何個搏鬥法,村民們沒一個講出個道,人人都閃閃爍爍的遮掩,畢竟較其它男人,是件丟人的事兒。我問臘八,他呵呵傻笑著,也不願深講。反正第二天早上,鰥夫臘八一身是血地拎著一條斷臂,一條跟半截棉襖袖子纏在一塊兒的斷臂,走到硤石鄉政府大院報案。女鄉長扶著桌沿就暈死了過去。七姑衝到鄉里,把臘八抻了回來,青頭黑臉地訓責了一頓,從此,臘八便再也不敢提這事。七姑又焚著香把那條離開了主人的斷臂葬了。村裡人都拿這件事作忌,無人再去惹他。臘八若是鐵青個臉,別人也自會繞著別的田埂走路。
臘八種地,是個外行。七姑說他是懶蝕了骨頭,骨髓裡有蛆。村裡都知道除了殺狗,他還有一個發橫財的招兒。每逢洪災濁浪翻滾,那是鰥夫臘八最得意的時刻,是他焦灼地期待著的時刻。精條條的鰥夫臘八在急流中如履平地,從上游衝下來的物件,沒有哪一件有用的東西能躲掉他的法眼,左撈一根圓木,右拖一副上好的木棺,他能逆著湍水把東西拽上岸。臘八根本就不計較被洪水毀了那點麥田。發一次洪水,臘八都有一整年上好的“刀子燒”老酒喝,就有錢給娘買碎藍花對襟小襖。他的娘七姑有數不清的被撕破的碎藍花對襟小襖,被洗了一遍又一遍,齊刷刷地疊放在舊木箱中。臘八說,大災就像我孃的奶汁,是餵我養我的。其實他不曉得,他娘一輩子就沒生出過一滴又腥又甜的乳汁。
每個除夕夜,七姑都在牆角點上紅漆,兩年分界的時份,看有沒有蜘蛛從紅漆上爬過來。這是癱子村古老的測災之法,據說挺靈驗。怪的是,蜘蛛來了,戶戶的牆角都會結出粘稠紋密的蛛網。不來,全村就一隻蜘蛛也找不到。鰥夫臘八是世界上最盼著蜘蛛的人。“有一種彩蜘蛛最毒,”臘八說:“我發現一個道理,髒東西不毒、毒東西不髒,像那些花蜘蛛呀、竹葉青啊、蜈蚣啊,滑滑溜溜,清清爽爽,全他孃的噬人命;像糞缸裡的蛆呀,屎殼郎啊,鼴鼠啊這些,見了很噁心,腸子裡卻是善著呢,嘎吱嘎吱吃掉它,也沒事。”蜘蛛晾乾了,磨成粉服下,百毒不侵,下能治好宮頸糜爛,上能把蕩婦變回乖女人。呵呵,千萬別冒然一試。有幾年,麻三叔也過來,一塊兒吃除夕飯,七姑就斟杯酒陪他,抿著嘴皮子慢慢地咽,一邊又憂心忡忡地盯著牆角。
看到蜘蛛爬過紅漆了,土匪臘八就按捺不住地興奮起來,他會披上油汙賊亮的狗皮襖子,竄上夜間的大堤。他蹲在那裡,呆呆地望著幽靜遼遠的河面。稀疏的柳枝和枯葦子映襯的河面上,一隻孤獨的野雁撲打著翅膀,伸長著脖子,彷彿在呼喚失散了的另一隻。烏青的天,遠村中黯然明滅的燈盞。幾聲狗吠。低窪地裡積著刀片一般薄薄的風聲。天一熱,這葦叢和窪地裡就成了小飛蟲的巢穴。億萬只的小飛蟲緊貼水面、壓著草梢飛著,像一團團的黑煙。如果衝著你飛過來,你眼前一暗就消失在這黑煙中了。伸手一抓,就是一把的死蟲子。冬日和初春,它們不知藏匿在何處,杳無蹤跡。此刻,一切是如此的安寧。土匪臘八的胸口被一種難以名狀的激烈期待充塞著,臉燒紅了。
有幾年從除夕開始,等了幾日,牆角的紅漆上仍一無所有。臘八就受不了,夜間他會猛地跳下炕,圍著屋角直打轉,嘴裡焦躁不安地嘟囔著:
“蜘蛛呢,蜘蛛呢?狗日的蜘蛛死到哪兒去啦!”
(二)
異鄉的紅漆
從牆上挖磚一塊,點上紅漆,塞在遠嫁異鄉的女兒的枕頭底下。這樣她的魂魄就永不會丟失。
————沿淮風習之一
這麼些年,我遇到過三件有著濃重宿命色彩的事兒。講給你聽,倒像是一個蹩腳小說家在虛構,我自已也常懷疑那些事是否真真切切的發生過了。一個沉溺於往日的人,習慣了隔著發黃的漫長時光往回看,這就像巢中的鴿子在月光下,扭頭去梳理自已尾巴上的羽毛,有些熟悉的羽毛一下子不見了蹤跡,難免會茫然若失。“船上一陣尖叫。這個破妓女。那個滿臉麻子的名叫柳如是?”“要麼,陳寅恪老瘋掉了?”跟姜斯年教授的酒中閒聊,能輕易找到這些感受。蒸騰著熱氣的小菜。加了太多的蔥薑蒜,把歷史的腥氣殺盡了。記憶不甘沉寂,是的,它會去篡改掉一些東西。我跟梅紅的初識,是這三件事中的一件。
“你一定要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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