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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得起來(半夜起來嘛,當然是為了)。
身子一離開熱被窩,就完全進入寒冷之中。哪怕是夏天,到了夜裡溫度也會降到零度左右。地上的青草凍得硬邦邦的,掛滿了冰霜,踩在上面“喀嚓喀嚓”地響。
比起帳篷裡面,在帳篷外稍微能看清一點周圍的情景。但也是一團沉暗的。或者說,那樣的“看”根本就不能算是看,頂多只能算是一種感覺而已——能感覺到周圍的情景,能感覺到周圍有光。然而,抬頭一看,忍不住“啊”地一聲心就靜止下來了——星空清澈,像是封在冰塊中一樣,每一顆星子都尖銳地清晰著。滿天的繁星更是寂靜地、異樣地燦爛著。而夜那麼黑,那麼堅硬這樣的星空,肯定是和別處的不一樣。在曾經的經驗裡,繁華明亮的星空應該是喧譁著的呀,應該是輝煌的,滿是交響樂的
注視著這樣的星空,時間久了,再把目光投回星空下的黑暗中。黑暗便更黑更堅硬了。本來至少還可以分辨帳篷裡外之別的,現在則完全一團糟。
最美好的時光是清晨。天色微明的時候,總是會在光線中稍稍醒來一下,然後再次安心地睡過去——因為總算確認了世界仍是如此的,它到底還是沒有把我們怎麼樣呀。
直到太陽完全出來了,清晰冷清的空氣裡有了金色和溫暖的內容,遠遠聽到帳篷區那邊有人走動和說話的聲音(——太好了,在夜裡的時候,總是會覺得此刻世上除了我們,就再也沒有別的人了),才舒舒服服地裹著被子坐起來,再舒舒服服坐一會兒,想一會兒。然後才迅速穿衣套褲子。清晨很冷的。
有時候會想,要是肚子永遠不餓的話,我們就永遠會在被窩裡呆一輩子的。雖然我們不辭辛苦地在這片草甸上搭起了房子,但最後真正棲身的,卻只有被窩(沒出息)。
有時候還會想:我們還會住進其他各種各樣的房子裡的。但是,無論醒在哪一處地方,醒在什麼樣的夜晚之後,那個籠罩我們和我們的被窩的東西,都永遠都不會比一面帳篷、一張塑膠紙更為牢固了。
通往一家人去的路
有時候我會扔下雜貨店跑出去滿山遍野地玩,來店裡買東西的人就只好坐在我家帳篷裡耐心等待,順便替我守著店,有人來買東西的話,就告訴他:“人不在。”有時候他實在等急了,就出去滿山遍野地找我。
而有的時候呢,我在帳篷裡耗一整天,也沒有一個人來買東西,連把頭伸進帳篷看一眼的人也沒有。害我白白浪費了本該出去玩的大好時光。
天天守在帳篷裡,坐在櫃檯後的一堆商品中間,世界就在櫃檯對面,滿目的蔥蘢鮮豔,那麼真實而我心中種種想法明明滅滅、恍惚閃爍著。使得我渾身都虛淡了、稀薄了似的,飄搖不止。而世界那麼真實世界真實地、居高臨下地逼壓過來,觸著我時,又像什麼也不曾觸著。
天天出去玩,奔跑一陣,停下來回頭張望一陣。世界為什麼這麼大?站在山頂上往下看,整條河谷開闊通達,河流一束一束地閃著光,在河谷最深處密集地流淌。草原是綠的,沼澤是更綠一些的綠,高處的森林則是藍一樣的綠。我愛綠色。為什麼我就不能是綠色的呢?我有淺色的面板和黑色的頭髮,我穿著鮮豔的衣服。當我呈現在世界上時,為什麼卻不能像綠那樣不能像綠那樣綠呢?我會跑,會跳,會唱出歌來,會流出眼淚,可我就是不能比綠更自由一些,不能去向比綠所能去向的更遠的地方。又抬頭看天空,世界為什麼這麼大!我在這個世界上,明明是踩在大地上的,卻又像是雙腳離地,懸浮在這世界的正中。
我在山頂上慢慢地走,高處總是風很大,吹得渾身空空蕩蕩。世界這麼大但有時又會想到一些大於世界的事情,便忍不住落淚。
羊群早已經過沙依橫布拉克,去向後山邊境一帶了。只有很少的氈房子留了下來,深藏在遠遠近近的河谷裡,一個比一個孤獨。氈房裡面更為孤獨寧靜地生活著老人、婦女和孩子。我們店裡的生意也一天淡似一天,只等著九月初迎接羊群和牧人們從後山返回。
牧草漸漸挑出了青紫的顏色,那是草穗在漸漸地成熟。一天沉似一天的草原,孕育著無窮無盡的種籽,開始啟程去向第二年。我們也即將啟程離開這裡。我站在高高的山頂上,迫近一朵白雲,對更遠的地方望了又望。回過頭來看到我們即將沿之離去的道路陷落在草野之中,空空蕩蕩,像乾涸的河床一樣飢渴。越過這條路看向更遠些的地方,是另一條更為孤獨的路,痕跡淺淡,時而通暢,時而消失,蜿蜒著通向一個只有一家人住著的地方。那一家人的氈房和欄杆像是下一分鐘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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