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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沒多少好感,把玻璃蘋果裡的吃食很誇張地往嘴裡填,饞得“小兒子”原地轉圈。
在我和瑞伯周旋的時候,父親就跟王阿瑪聊他們在日本學校裡的事,他們說到因為輸球,宿舍的寮長將他們全體扒光了趕到雨地挨澆,看得出這個話題讓他們都很興奮,兩個人仰著腦袋哈哈大笑,王阿瑪頭上的睡帽笑到了地上,父親的鬍子上著著實實地掛了一條鼻涕。可以想見,十幾個大小夥子光著眼子在雨地裡站成兩排,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實在是一種讓人記憶深刻的風景,這個懲罰絕對比訓斥到位,以至於都成了老頭子了,兩個人還在津津有味地絮叨,還在為此而歡樂。後來父親給王阿瑪學說扒老七衣裳的事,歷數老七的不是,王阿瑪開始還咯咯地笑,不知怎的忽然就不笑也不說話了。
王太太用手拍打著她的“小兒子”對父親說,四爺,您千萬別介,別介……別跟我們似的……
父親說我們家的幾個兒子都不爭氣,沒有血性,硬是怎麼趕,也趕不出家門。
王阿瑪說,真趕出家門就麻煩了!
我回來告訴母親,父親扒哥哥們的衣裳是跟日本人學的,他在日本大學裡就被扒過,箍筲衚衕的王阿瑪也被扒過。母親說,父親扒兒子的衣裳不是跟日本人學的,是跟《三擊掌》學的,王丞相的女兒王寶釧拋綵球擊中薛平貴,王丞相嫌薛平貴窮,硬是不答應,王寶釧不聽她爹的,王丞相便讓女兒將身上的衣裳脫了,再不要進王家的門。說到這兒,母親學著王寶釧唱道:
上脫日月龍鳳襖,下脫山河地理裙。
兩件寶衣來脫定,交與了嫌貧愛富的人。
我不敢恭維母親的唱,跟我們家的人比,母親的戲曲水平屬於朝陽門外平民市場唱落子的檔次,“小老媽兒在上房打掃塵土嘛嗨嗨,掃完了東房掃西房……”母親唱這個還行,唱《三擊掌》的王寶釧,沒板沒眼,還時時地跑調。母親沒文化,連自己的名字也不會寫,她當然不知道什麼是FOX,什麼是中鋒,也不知道捷克和法國在地球的哪一角落,甚至搞不清楚父親留學過的東京帝大是不是由日本皇上來主事。母親活得有些糊塗,想來也悽慘,嫁了比她大二十多歲的父親這件事本身就夠委屈的了,更何況父親在事業上一無所成,整天扯些個沒有用的鹹淡,今天考證個版本,明天作一首唱和詩,全是不能當飯吃的勾當,家裡的老底眼瞅著日日漸空,父親甩手出去雲遊,家裡只好全靠典當過日。父親對家境的每況愈下也不急,說他自從進入“古典講習學科”的那天起就斷了升官發財的念頭,就註定了這輩子要跟枯燥的古舊書本打交道,越是這樣便越是對了。
相反,王阿瑪回到國內卻是大展宏圖,他的眼光和魄力,他的善變和靈動,再加上他曾經搞過洋務的父親的佐助,沒有幾年便成了京城的工商大亨。我是在二十一世紀研究老北京工商史的時候才重新認識王國甫這一人物的,史料的記載使我見識了這位老人的另一面,這是一個不為我熟識的王阿瑪,一個嶄新的王阿瑪,一個所走道路和我父親完全不同的王阿瑪。
我也明白了父親扒兒子們的衣裳,為什麼會適可而止。
(二)
父親和王阿瑪學成回國的時候,宣統還在皇帝位子上坐著,我的祖父剛剛過世,依著慣例,父親承襲了祖父鎮國公的稱號,代降一等,被封為鎮國將軍。鎮國將軍是不用上班的,不多不少的俸祿也按時拿著,這就註定了父親的閒適無為,註定了他在事業上沒什麼大出息。
王阿瑪回來,理所當然地接管了王家的產業——京津滬三處叫做“和瑞祥”、“錦瑞祥”、“長瑞祥”的大綢緞莊,做了一個風風光光的少東家。
中國的絲綢錦緞一直是宮廷服裝的主打,千百年來幾乎無多改變。自光緒以來,“和瑞祥”的料子幾乎四成供應大內,所以“和瑞祥”料子採辦得就考究、精細,集中國南北之精華,非其他綢緞莊能比。
我們的老祖母在做姑娘的時候和端康太妃是朋友,太妃悶得慌了,就將祖母叫進宮去“陪著說話兒”,祖母進宮有時半日便回,有時一住半月,時間的長短全看太妃的高興與需要。有一回,祖母從太妃處回來,捎回兩匹洋布,說是太妃的賞賜,原來洋人將洋布送到了宮裡,送到了太妃的眼皮底下。祖母說洋人的布料輕柔、精美,比國產的漂亮,她一直以為中國的緞子是最好的,蘇杭江寧,供著北京,供著宮裡,幾十輩子傳下來的,無一更改,沒想到,跟外國的東西一比就不行了。
父親的第一任夫人瓜爾佳氏看了那些布料愛不釋手地說,這顏色,怎麼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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