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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高過一陣,王阿瑪回身出門,照著正在玩弄“喚頭”的王利民就是一巴掌。王利民脖子一橫,扔了“喚頭”就跟他爸爸瞪眼,我母親趕緊出來,將王利民攏到後院看胖狗阿莉跳圈去了。老張還不知趣地把洋布往王阿瑪跟前湊,王阿瑪看了老張手裡的布料說,唉,比不上人家呀,咱們的杭綢、湖綢是好,就是經緯線頭泡,一毛一大片。
老張說,三爺,您織布廠用的機器不也是外國買來的嗎?
王阿瑪說,機器也分好壞,我那些洋縐雖然也是雙梭加重,到底不如人家發展得快,工藝好。說著拿過老張手裡的一塊雪青料子說,比如這個,它經線是雪青,反過來緯線可是藍的。咱們的裡面都一樣,邊也不如人家的齊整。
老張說,那您改呀,隨著他們改。
王阿瑪說,改?再怎麼改,我也比不過他們的連扔帶賣呀。
那天,王阿瑪要跟我父親商量織布廠的生產細節,我父親哪裡提得出半點看法,全是哼哼唧唧的應付,白拿人家的薪水,關鍵時候卻頂不上事兒,連母親也替父親難堪,只好一遍一遍地倒茶,吩咐老張趕緊到四牌樓“瑞珍厚”叫幾樣上好菜餚來。
王阿瑪沒從父親這兒得到任何有利建議,有些窩火,飯也沒吃,在後院找到了他的和狗滾成一團的兒子,二話不說,揪了耳朵就走。
父親紅著臉送到門口,母親覺得歉疚,讓老張提著飯館送來的食盒在後頭攆。
老張從王家回來說,那兒子到了家就被他爸爸扒光了衣裳,光著眼子趕出了家門口,理由是嫌他的兒子喜歡下九流的勾當。母親說,王阿瑪生了咱們老爺的氣,是把火往王利民身上撒呢,冤枉了那孩子。
老張說,那兒子倒也不吝,一絲不掛,門神一樣地站在王家大門口,任著來來往往的人看稀罕。看的人多了他便亮著嗓自我介紹,說他是身後頭這家的兒子,姓王,叫王利民,他爸爸叫王國甫,是“和瑞祥”的東家,“丹楓”火柴廠的董事長……王家門口圍了裡三層外三層,人們指著王家大門嘻嘻哈哈。王阿瑪不以為然,王太太卻丟不起那人,讓僕人拿了條毯子,將王利民裹了,扯進門來。王利民還較真兒,蹦著高說,是你們把爺請進來的,不是爺自個兒要回來的!
母親說,這孩子怎麼是這麼個性情!
幾個春去春來,王阿瑪的生產和生意步履艱難,“和瑞祥”不得已放下了架子,向引車賣漿者靠攏,把布匹壓到了最低價,有些大路品種,比如陰丹士林布、安安藍布、名駒青布、大星青布和雁塔白布都是按進價銷售,等於就是賺個熱鬧。客人進鋪子買布還贈送手巾、畫片、小手絹,就這也是十分的不景氣,偌大個鋪子,有時候一天進來十幾個顧客。與此同時,織布廠的生產也是大溜坡地往下滑,成匹的布堆在倉庫裡,讓耗子做了窩。
王阿瑪不甘心,把兒子王利民送到國外去學紡織,想的是兒子學有所成,成為紡織精英,回來為王家的事業添磚加瓦。王利民走的時候很隆重,我母親和大哥代表我們家到火車站去送行,王家人愛排場,僱用了洋鼓洋號隊,幾十號子人在月臺上吹奏“蘇武牧羊”,甚是嘹亮壯觀。王利民在“蘇武牧羊”中走上火車,很有風度地向大家揮手。母親回來說是開了眼,說就是總統出行大概也沒有王家整得這麼氣派,都是“牧羊”那曲子鬧的,把王太太哭得淚人兒似的,恨不得把家都給兒子帶了去,不算託運的行禮,光路上的吃食就搬上去四個大籃子,臨開車還把幾個“天福號”醬肘子從車窗遞了上去。王利民的女同學們送了不少花,嬌紅嫩粉,把王利民映襯得像戲臺上的王三公子,從窗戶往裡望,看不見人,只看見花。我大哥說,王利民的火車車程只有三個小時,他要在天津換船,這一大堆累贅下了火車都得扔。
跟王阿瑪一比,我父親就顯得很窩囊,很無能,我的幾個哥哥甭說出國,連出京也難,老二考上了上海同濟大學,家裡硬湊不出費用,只好進了家門口的藝術專科學校。同是日本留學的同窗,反差竟是如此之大,用我們家老二的話說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他給我父親當兒子,虧了!
如果說一向大而化之的父親這輩子還幹過什麼實事的話,就是給他的同學為織布廠做了一個調查,這也沒辱沒了“生產總監”的稱號,沒虧待數年來從織布廠領的薪水。
父親用考證版本的認真態度給王阿瑪遞交了一份調查報告,報告說王阿瑪的兩個織布廠平均的虧損率是45%,其中南城的盛義廠為最嚴重,76%,照這樣下去,再用不了半年,兩個廠子就得宣告破產。王阿瑪雖說是學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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