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分(第2/4 頁)
不動聲色地端著。老太太回來說,看的戲是《三擊掌》,罷了,行頭陳舊,演員也不賣力氣,扮王寶釧的太胖,腰粗得像桶,一臉的褶子,沒踩蹺,一雙大腳片子在臺上踢出一溜煙塵,遠不如國甫的馬輕便,看王寶釧不如看趕馬車的小洋人兒舒坦。
矜持的祖母對王阿瑪的馬車記憶深刻。
王阿瑪是商人,是FOX,在他的鼓動下,我們家以祖母為首,女眷們大都用私房錢入了王家工廠的股份,看門老張也隨大流入了兩股。祖母和老張入的是火柴廠的股,祖母出了一千塊大洋,老張出了十塊,他們認為,火柴家家都得用,北京城哪家不隆火點燈抽旱菸?那些火鐮紙捻到底不方便,洋火的用途廣泛極了,那是個千千萬萬年的生意,賠不了。
一晃又是幾年過去,祖母已經不能坐著王阿瑪的洋馬車到“吉祥”聽《三擊掌》,她老人家病得起不來炕了。王阿瑪站在祖母的病榻前說,老祖宗,您好了我用車拉著您上妙峰山燒香去!
祖母說,上妙峰山是下輩子的事啦,看你這麼喜興,今年又是大賺了。
王阿瑪說,老祖宗,託您的福,不是我大賺了,是您也大賺了,我那個“丹楓”是股份制,咱們大傢伙都賺了。
祖母問王阿瑪她賺了多少。王阿瑪說,翻了四倍,一千大洋變了四千。祖母說,四千好,是個整數,用它來傳送我大概是夠了……
王阿瑪說,您這是要撤股哇!
祖母說,不撤股我還能陪你玩一輩子?
祖母死在冬至的早晨。真真應了她老人家的話,置辦棺槨,請和尚、喇嘛唸經,連請客帶出殯,不多不少,整整用了四千塊,老太太算計得準。
天有不測風雲,生意場如同戰場,好像一個風箏,王阿瑪起得快也落得快。有天早晨,滿街的洋布,一夜間突如其來,襲擊了北京的角角落落。
小販們在吆喝,便宜咧,便宜咧,洋布洋縐洋呢子,兩大枚五尺,買四尺花洋緞,白送青呢子二尺啊!
大姑娘、小媳婦們圍著布攤搶購。我們家看門老張也加入了搶購行列,抱著布料從人堆裡鑽出來,照直了往家跑,進了門就嚷嚷,簡直就是白撿哪,洋人傻,不會算賬,他們哪兒精明得過咱們啊。
父親訓斥老張,你跟著起什麼哄?
老張說這樣的料子給他唐山的媳婦捎回去,他媳婦準得傻眼,娘們兒家哪兒見過這個,這樣的好布天上的七仙女也織不出來!
正巧王阿瑪帶著他那長得豆芽菜一樣的兒子到我們家來,王家那兒子能吃不長肉,走道好往前探頭,說話愛挑眉毛,眼睛一轉一個主意,一轉一個主意。父親不喜歡王利民,說王利民雖生在富貴之家卻有著貧賤之相,兩耳扇風,敗家的祖宗,王家的家業早晚得糟在這小子手裡。這話當然不能當著他的同學說,但總是對那孩子不熱情,見面說不上三句話就給打發開了。王利民愛上我們家來,一來是廚子老王做的山東飯好吃,連吃帶拿,每回都不會空著手回去,二來是喜歡老張,愛聽老張“豬八戒上了北新橋電車不打票”那些不著邊際的神聊,更喜歡老張那口濃郁的唐山腔調,慢慢地這個王利民竟然也學了一口純正的“老太兒”話,把“熬小魚”說成“鬧小魚兒”,把“怎麼了”說成“咋著咧”。王利民還會用唐山話唱民謠:
張宗昌吊兒郎當,破襪子破鞋破軍裝,
騎著破馬,扛著破槍,走一步放一槍……
大家聽著王家少爺說唐山話都覺著可樂,當著王阿瑪說他們家的兒子聰明伶俐,將來前途無量。其實王阿瑪跟我父親一樣,也是看著他的兒子不順眼,動輒一個耳刮子就扇過去,讓那豆芽菜兒子莫明其妙,防不勝防。
這回王利民到我們家來沒學唱“張宗昌吊兒郎當”,而是看上了停歇在我們家門口的剃頭挑子,他爸爸進了院他不進來,留在門口跟剃頭的套近乎,玩人家的“喚頭”。“喚頭”是剃頭匠的招牌幌子,兩根相連的生鐵叉子,用根捅條一撥,發出“噌”的聲響,人們一聽到這響動,就知道剃頭的過來了。王利民在門口把剃頭匠的“喚頭”颳得山響,一條衚衕都跟著嗡嗡地顫,那聲音實在是不好聽。
王阿瑪邊往裡走邊皺眉,看見老張正在門房擺弄手裡的布說,老張,你也買這個……
老張說,便宜呀,三爺,您是開綢緞鋪的,您看看這洋縐,比咱們北京的元青染得好多啦,色多正。
父親迎出來說,國甫,我看街上賣洋布的不是個好買賣,這些人是瘋了。
王阿瑪臉色鐵青,門外,“喚頭”的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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