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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林嫂衝上岸來,她不叫、不哭、也不流淚水,只是來不及地把孩子接過來緊緊摟著。然而,她一看到小石頭被匪徒挖掉眼珠後,留下的兩個深陷的空洞,便失神地往後一仰,雖然蘆花趕緊扶住,還是連人帶孩子一塊跌倒在地上。
竹籃裡的赤豆粽子滾落在湖岸邊。
“老林嫂,你哭吧——”
媽媽抓住孩子不放,痴痴呆呆地望著蘆花。
“哭吧!老林嫂,你快哭出聲來吧!”蘆花抱住她,拼命搖晃神志失常的媽媽,但老林嫂卻搶過來一隻粽子,塞在那僵直的孩子手裡,見他不接,依然跌落在地上,便完全失去控制自己的能力,頓時,手足抽搐,人事不知,仰面倒在了蘆花的懷裡。
於二龍嚴厲地責問他哥:“怎麼回事?”
“麻皮阿六撕了票。”
“今天才是三天頭上。”
於大龍爆發地,像噴發著怒火,因為他從來不這樣,蘆花也扭過頭來瞧他:“高門樓害的,就是你們做看家狗的高門樓。”
“你說些什麼——”
“你們問問孩子吧!”他跪倒在小石頭的身邊。“說吧,快說吧,他們來了,可你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孩子看見了那個壞種,我只見著個背影兒,他們瞞著我,不許我知道,可孩子看得清清楚楚,我聽他叫嚷來著:‘趕情你們是一夥的,好啊,我回去告訴二叔,拆平你們高門樓。’我要進屋,獨眼龍不放我進,我到底衝了進去,那壞種躲了,我就問孩子——”他痛心地望著那兩隻空洞似的眼睛,捶著自己的胸。“他,他信不過我,我真糊塗,哪曉得他們穿的是連襠褲啊!”然後,啊啊地伏在地上哭了……
蘆花一面掐著老林嫂的人中,一面摩挲著她背過氣的心口,好容易才使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她終於掙扎著站了起來,問道:“告訴我,他們幹嗎這樣折磨我的小石頭,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說著,她傷心地俯伏在孩子的屍體上嚎啕大哭。
慈祥的鵲山老爹注視著失去兒子的母親,銀杏樹發出颯颯的響聲,像哀嘆、像悲泣,把無限同情都付與悲傷的母親,和那個被殘害的孩子身上,似乎那些沒有生靈的東西,也在隨著親孃的哭聲,一齊責問著:“為什麼?為什麼?”
“告訴我吧!為什麼?”
於二龍真想衝著蒼天大吼:“為什麼?為什麼?你們快說話呀,快給我回答呀!……”
但是,使他非常奇怪的,腦海裡出現的景象,不是草木森然的鵲山,而是巍巍的水塔和高高的煙囪;不是枝盛葉茂的銀杏樹,而是工廠鐵路專用線上的訊號燈柱,在閃爍著紅色或者綠色的光。
哦!他想起來了,那還是他從幹校被“解放”回來以後,第一回來到王爺墳所見到的一切。
一般地講,他應該在馬棚站下公共汽車,往後一拐,穿過熱鬧的住宅區,穿過繁華的鬧市口,穿過他堅持開闢的街心公園,便是工廠正門,進廠不遠,就是厂部大樓,過去多少年來,他都是由高歌的父親,那位老高師傅開著車,循著這條路線,輪胎擦地發出獵獵聲響,直抵厂部大樓門口,然後,他一路小跑,登上臺階,奔向他的辦公室,而他那忠實的秘書,準會輕盈地一笑,贊他一句:“你正點到達!”
於而龍是一位講求效率的廠長。
但是那一天,這位幹校的蹲班生倒沒有怎麼著急,他偏偏多坐了一站,計劃沿著工廠的側門,也就是鐵路專用線的大門,慢慢地踱進廠裡去看。另外,也免得在馬棚碰見許多熟面孔,尤其是至今還保留著剽悍氣質的騎兵,準會嗷嗷地叫著圍過來。他們始終不相信那些暴發戶們的宣傳,因為無論如何不會認為,舉著馬刀衝在最前面的騎兵團長,竟是一個被描繪成十惡不赦的壞蛋。
在中國這塊土地上,大概再找不到比那時更顛倒的年頭了,人們逐漸形成了一種反饋的本能,事物的發展會完全出乎原設計者的想象,越捧越臭,越批越香。於而龍有過這樣的體驗,一些原來同他有些隔膜的人,現在,心倒貼得近些,早先存在於彼此之間的誤會恚怨也不消自除了。所以十年前,他從七千噸水壓機上一個跟頭栽下來,被踏上千萬只腳以後,於而龍不要說王爺墳馬棚那方圓數平方公里之內,即使城區裡一些公共場合,一些繁華熱鬧的去處,都儘量避免露面。近萬職工及其家屬,是無法一一躲開的,況且他們也不像有頭有臉的講究忌諱避嫌,惟恐接觸了沾染是非。
這些大老粗們根本無所謂,湧過來,老團長、老書記、老廠長親親熱熱地叫,嗓門之響都能把過路人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