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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媽的一輩子,比我還要不幸些。她瞞著我,什麼也不告訴我,眼淚也是偷偷一個人揹著我流。我問過她,一直在給我們孃兒倆匯來錢的那個人是誰?她死也不說,我寫信去郵局查訪過,地址都是不真實的。但我知道,匯錢的這個人,才是我真正的父親,我的生身父親。這一點,從我舅舅那兒透露出來過;十年前,我又從一個人那兒得到了證實,這就是歷史的本來面目。可是,直到現在,不,直到今天,他,一個多麼卑劣的人,不敢,而且也不想承認我是他的女兒。我恨死了他,真想當著他的面問:你既然敢把我生到這個世界上來,你就應該負責,因為你是人,不是畜生,即使是畜生,也懂得疼愛它的兒女呀!”
“誰?”
沒有回答。
“誰?”女中音又追問了一句。
“我不會告訴你的,小江,儘管他不承認我是他的女兒,但是,血統的呼聲,使我還要維護他,因為我已經傷害過他一次了。”
什麼血統的呼聲?倘若於而龍知道,他本人正是那個女高音又恨又愛的,拋棄了女兒的卑怯父親時,準會跳起來衝過去的。
但是,此刻覺得他是站在漩渦之外的陌生人,旁觀者,除了認為她所講的,猶如影片故事那樣離奇外,剩下的,就是對自己這樣有身分的文明人,居然也津津有味地竊聽,深感不雅,決定要轉身走開。
這時,那個煩惱不亞於游擊隊長的姑娘,似乎說給他聽似的,不由得使於而龍欲走又踟躕了。
“他來了,站了站腳,看看,聽聽,又走了。他大概是無所謂的,因為我聽說,經過戰爭,見過生死的人,感情是特別冷酷的。我想,多少有些道理。可我呢?受不了,真受不了啊!他走了,影子會留在心上,那是永不消失的。小江,你體會不到我現在心裡是個什麼滋味,我真想大喊大叫,讓所有的人給我評評理,為什麼對我這樣不公正?我應該得到親生父親的承認,我得不到;我應該得到我所愛的人的愛情,同樣也得不到。為什麼老天偏要懲罰我?而她,那個會畫畫的女人,倒是天之驕子?”
“誰?”
仍舊得不到回答,那位女中音也不再追問了。
沉默了一會兒以後,她又繼續說下去:“ 她的畫應該說畫得再漂亮不過,然而我恨透了那油畫,恨透了那朵玉蘭,幾次,我拿起剪刀,想把它剪個稀爛——”
因為提到了玉蘭花,於而龍更不想走了,那種秀色可餐的花兒,是他女兒於蓮筆下經常出現的畫題。
“……但那有什麼用呢?畫可以剪掉,但剪不掉他對畫家的愛,更剪不掉他們之間認為是志同道合的東西。我們結婚不多久分手了,因為過不到一塊去,有什麼法子,我對他說:‘ 聽著,我需要的不是同情,不是可憐,而是愛情。’他說什麼:‘同樣,我需要的也不是同情,不是可憐,而是科學。’‘ 愛情呢?’‘ 死了!’‘ 再見吧!’‘再見。’就這樣,散夥了。一個七十年代都不知怎麼過的研究生,在那裡寫八十年代的論文,最初我也認為可笑。後來,唉,女人註定是要付出犧牲的,我終於還是愛上了他,甚至也替他那篇牛棚裡產生的論文命運擔心了。”
“這樣說,你不完全是賭氣呢!”
她嘆了口氣:“ 我媽講過,我的命不好,小江,你別笑,人在不順心的時候,容易迷信命運。”
“那你總不能永遠這樣下去!”
“我也不知道,很渺茫——”
“他還能回到你的身邊嗎?”
“誰?”
“寫八十年代論文的那位——”
“你是說陳剴嗎?”
於而龍聽到這個書呆子的名字,就像在湖裡經常發生的、一股水下的湍流,拚命把他拖進漩渦裡去的情況那樣,他害怕捲進去,趕緊快步離開了那叢灌木林。人事的漩渦,往往更復雜呀!
他根本料想不到,陳剴不曾處理好的事宜,偏是他在石湖碰上了。
也許他走得太急,而且也疏忽了沼澤地帶那些泥塘的特點,慌不擇路,一下子像踩進了軟綿綿蜂糕似的發酵麵糰裡,一點一點地沉陷在爛泥窪裡。
他不得不發出呼救訊號:“有人嗎?來幫幫忙!”
聽不到動靜。
也許風大,她們未加註意,他又大聲地喊了一遍:“ 快來幫幫忙,我要陷下去啦!”
他看到她從灌木林裡跑出來,飛快地邁著大步,但是在看清了他是誰以後,出乎意料地怔住了,不但不往前走,甚至面對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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