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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著手鏡,用美國蜜斯佛陀的淡色唇膏,仔細地塗抹著。
於而龍終於把兒子從牢房裡接了出來,並且答應把他送得遠遠地,唉,一杯攙了砒霜的酒啊!
他直到那時才懂得,為什麼月臺都築得像運糧河裡那長長的躉船,正是為了裝載人們的感情呀!在列車就要開動的那幾分鐘裡,告別的旅客像工廠做超負荷執行試驗一樣,感情的熱流一下達到頂點。何況他們全家是送一個一去不回的親人呢!
——孩子!也許等到你做父母的時候,才能體會我們在那一剎那被揉碎的心!人就怕老年喪子,雖然你並不是死,但那種勉強的活著,和死有什麼差別呢?……
於菱不是去出差,不是去旅行,也不是一年一度享受探親假的職工,更不是像他過去服三年兵役的義務兵,因為那樣總是有回家的一天。而他是罪人,一個畫漫畫的罪人;那麼,如果不說永遠永遠,至少也是遙遙無期的日子以後,才能重新踏在月臺的這塊土地上吧?
誰也沒有讓來,只是他們一家人來給於菱送行,大概多少有點生離死別的味道,在昏暗的燈光下,在霧濛濛的暮靄裡,三位女性,他老伴、他女兒、還有他兒子的女友,都有些禁受不住。可是,又好像互相制約似的,誰也不願使永不回來的年輕人,增添精神上和感情上的負擔。媽媽的心,姐姐的心,還有那個可憐的女孩子的心,都沉浸在無言的哀傷裡,淚水在眼圈裡打轉,但強忍著不使流出來。這時,任何一句稍微動心的話,都會使泉湧般的淚水奪眶而出。所以兩位男子漢,於而龍和那位業餘漫畫家,在注視著月臺上的大鐘,希望它快快跳過幾個分格,早點結束難堪的場面算了。
然而要度過開車前的幾分鐘也不容易,月臺上的大鐘好像停了一樣——不奇怪,電鐘是間歇半分鐘才跳動半格的,於是,年輕的充軍者便找些話來和他姐姐交談,好熬過這屬於死亡前的彌留期:“你猜我,在牢裡看過一本什麼好書?”
姐姐瞭解自己的弟弟是不怎麼好學的,雖然他也掛過大學生的牌子,但一聽他報出書名,不由得一驚:“什麼?赫爾岑的書?”
“描寫十二月黨人的。”
於而龍馬上以衛道者的姿態呵斥著:“你少說兩句,會把你當啞巴賣了!”
——原諒我吧,孩子,至今我還記得你對我的指責:“中國人要都像你這樣,早就亡國啦!”
於菱衝著他爸苦笑了一下,並不是有意地反駁:“書是路媽媽去看我時留下的。”
“她?”
“路媽媽找到我可是不容易,就是不讓她進,她乾脆坐紅旗車來,硬往院裡衝,那些狗們攔不住了,她說她是失去兒子的母親,有權利來看望孩子,無論犯了什麼樣的王法,總是許可親人探監的。”
於而龍望著他老伴,而她,也凝視著自己的丈夫,都從心裡感到“將軍”那無言的愛。老頭子自己被搞得焦頭爛額,路大姐還拖著病去奔波。這位已經嘗過一個兒子丟散,一個兒子犧牲的媽媽,又承受起做母親的苦痛滋味,也許失去兒女的婦女,母愛會更加強烈吧?
開車的鈴聲響了。
忽然,那輛淺茶色的上海車一直開到站臺上來,他們全家都以為王緯宇來了,因為於菱是他以工廠革委會名義,聯絡安排到沙漠那邊的;倘若不然的話,連這點相應都沾不著。難道他會像多年前送於蓮那樣,又在站臺上手舞足蹈,扮演得意的角色?只見小車司機從車裡捧出點心和水果,對於而龍講:“王主任說他要開個會,來不了車站,叫我把東西給菱菱送來,順便接你們回家。”
“哦!你來了——”於菱向司機打著招呼。
“等著吧,菱菱,我也快來跟你做伴了!”司機聳著肩膀回答。
於而龍認出來了,正是年初那個給於菱運花圈的司機小夥子。他把一件件東西全遞給了車窗裡的於菱,於菱接不過來,樂了:“喝,緯宇伯伯,以為我真的去西伯利亞了!”
謝若萍緊忙瞪她兒子一眼。
“哦,差點給忘了,還有王主任一封親筆信,沒封口,你看看就明白,到那兒交給管理你們的人,讓他給轉交上去,大概會有些照應吧?”
當母親的衷心感激地說:“緯宇伯伯多關心你呀!”
於而龍關照司機先走,不必等他,司機也瞭解老書記說一不二的脾氣,不想勉強,便先開走了。
列車也終於啟動了,謝若萍和柳娟再忍不住,熱淚奪眶而出,那個父親被殺死,愛人被奪走的舞蹈演員,哭得像淚人兒一樣。獨有於蓮,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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