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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一刻,無論是老兩口,無論是於蓮,都覺得這個舞蹈演員能夠做到這種程度,已經相當不錯的了。她至少在於菱被捕以後,沒有馬上斷絕來往,沒有怕受株連而趕緊洗淨或者開脫自己,更沒有落井下石,反誣一口那還不是家常便飯麼?
她和這家人一塊流著淚,操著心,度過了那最難熬的幾天。全家都相當滿意她的表現,甚至都想說一聲謝謝她。現在,於菱一去再也不回來了,他倆告一段落也是理所應當的,讓她在這月臺盡頭作最後的告別吧!誰也沒有埋怨她的意思,她做到了她應該做的,還有什麼可以責難這個舞蹈演員的呢?
“那我們走啦!娟娟……”
“你們走吧!阿姨!”
現在,偌大的空曠站臺上,只有這個似乎弱不禁風的纖細姑娘。夜風飄動著她那蓬亂的頭髮;她還在看著,想努力穿透那層薄霧,看到那顆離她愈來愈遠的心。她對自己說:無論走多遠,哪怕到天邊,那顆心也是屬於她柳娟的。
倘若不是她的父親,那位中學校長的不幸慘死,也許柳娟早和高歌結婚了。在宣傳隊裡,要論藝術才能,五分鐘熱度的於菱,遠不是那個歌手的勁敵,彈過幾天夏威夷吉他,“我的月亮”、“我的太陽”也吼過一陣,但於菱很快興趣就轉移到別的上面去了。至於向女孩子獻殷勤方面,於菱也算得是條笨蟲,但他的優越之處,就是他有一個比較顯赫的老子,和一顆忠誠的心。所以那幾年,舞蹈演員像跳“波爾卡”一樣,時而這邊,時而那邊,如同一枚不穩定的指標,在高歌和於菱之間搖擺。
幾乎和於菱一家被“禮請”出老房子,開始倒黴的同時,柳娟一家也同樣是厄運臨門了。她父親被關在學校地下室裡,那些突然間要主大地沉浮的年輕學生,輪番折磨著這個吞了一輩子粉筆灰的老校長,他惟一的罪過就是把知識傳授給這些孩子,教他們做人,而不是去做畜生。然而現在,他們為自己所受到的教育而悔恨,老校長就彷彿成了鼓勵他們吸食鴉片的毒犯,於是最後,他就被這些他親自教過的“暴徒”,用最原始的刑法,活活拷打死了。那種無限延長的死,奄奄一息地拖了好幾個日日夜夜,才最後嚥下了一口氣,告別了他的學生。這也許是他循循善誘的一種報應,誰叫他那樣精心培植這一棵棵小樹呢?現在,每一棵樹都變成了棍子,那麼,親愛的老師,就只有伸出脊樑捱揍了。
死去幾天以後,柳娟才得知這個可怕的訊息。誰去交涉?誰去料理?誰去收屍?誰去送火葬場?在沒有一個人敢伸頭的情況下,寡妻弱女不知該向誰求援?
在柳娟最艱難的時刻,於菱不像那個勢利眼的高歌。柳娟找到了他,他便默默地跟她去了,而敲開了高歌家的門,只見這個胳臂上纏著尺來寬紅箍的歌手,慌不迭地躲開了這一對劃入黑類的子女,生怕沾惹上什麼是非藉故走了。
柳娟直以為於菱也會因此走開,拉住他。
於菱掙脫開她的手:“我是一個已經失去一切的人,同你一樣,也無所謂害怕再失去什麼了!”於是默默地承攬下柳娟應該做的那些事情,當然,自己家庭被抄被轟,父親被抓被關,使他自然而然地同情那母女倆的遭遇。幫她們料理完了喪事,柳娟還沒來得及從悲痛的深淵裡,向他表示感謝,他,那個有著一顆赤誠的心的於菱,就參軍走了。
於菱在部隊三年服役期間,那個高歌一天紅似一天,官職、權勢、威風、待遇,無不稱心如意。只是命運總不使他感到十全十美,儘管有的是巴結他的女性,但誰也比不上柳娟。於是他拼命糾纏著這個舞蹈演員。但她想到她媽媽說過的:“他是什麼人?娟娟,你可要看清,他是和整死你爸爸的人一夥。”就竭力躲著他,避開他。人的性格有時是這樣:愈得不到愈追求。但是高歌很像人們常講的:賭場上得意的人,情場上卻是個失意者。在過去的十年裡,他確實賭贏了,面前的籌碼越堆越高,差點當上中央委員,可是,真遺憾,卻贏不了一個女孩子的心。
復員兵一回來,那時還作興半夜三更傾城出動,敲鑼打鼓去遊行慶祝的;廣播電臺一個勁地提醒聽眾有重要新聞,但又故意捱到很晚很晚才發表,於是大家都有組織地跑上街去。於菱想不到會在燈火通明的馬路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裡,發現了那個婀娜多姿的舞蹈演員。他只叫了一聲,但在喧囂的人流裡,相隔得那麼遠,她居然聽到了。臉上登時笑開了花,叫著菱菱,離開自己的隊伍跑過來,在明亮的蓮花燈柱下,四隻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年輕人也夠有意思的了,於菱在部隊生活三年,整整給柳娟寫了三年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