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部分(第2/4 頁)
偎,需要孤兒寡母的造型。
賀叔叔向下撇的兩個嘴角使他看起來有些兇。兩個酒窩在他頰上時深時淺地浮動,眼睛還是我們無法找見的。他說,這不行,生病不行啊。
我媽媽馬上請賀書記放心,她會督促他看病服藥。
賀叔叔馬上又說:一定要吃藥。好藥我想法給弄來。
我媽媽眼看主題漸漸跑了,又把我往胸前摟摟,說,她爸爸病的樣子她都看見了,她不願意她爸整天弓個背在那裡寫啊寫啊。她知道是賀叔叔要她爸爸寫的,就不做聲了……
整個情形讓我媽媽弄得不成話了。連我的自尊和體面她也不要了。我成了什麼?現在我一遍遍回想:我成了一年後在上海火車站見到的那個乞婦懷裡的嬰孩。我媽媽是那個露著一個乳房的乞婦。
第四部分 3。心理醫生在嗎(48)
她還沒完。她請求賀書記看在孩子的面上,把她父親的名字填到書皮兒上去。算作第二名作者,或算個執筆者。她說劇團演戲也是A、B角兒,觀眾買的都是A角的票,B角的名字寫上去沒用的,觀眾橫豎是看不見它,就是照顧照顧B角的心情。不然B角也背幾百句臺詞,也排演幾個月,暗地下的工夫比A角還大。對鏡子琢磨表情,創造手勢,幾百遍地運眼神,也是哭也是笑,跟瘋子一樣,心情應該照顧照顧。
我媽媽說著就笑起來,賀叔叔也笑。
賀叔叔笑完了說,這和劇團可不一樣。
我媽媽又笑,說當然她曉得不一樣。她掏出手絹,擦去前一刻的悲傷弄出的眼淚。
賀叔叔說,稿費可以再增加一部分,添個名字這事不好辦。你該知道,印出來的東西就是麥面蒸成了餑餑,改不了樣兒了。
我媽媽很內行地說,那就下一版的時候改吧。就跟出版社說,上回漏掉一個作者的名字。
賀叔叔翻一翻嘴唇,說我媽媽該早讓我爸爸來說明白此番意思。
我媽媽說,他沒有此番意思;他不知道我和孩子在你這兒求情。下一版吧,賀書記,你看怎樣啊?
賀叔叔又把眼睛看到我們無法進入的空虛中。許久。他沒法再正眼看這對母女行乞,就像一年之後在火車站;他別過臉一眼也不去瞧那個袒露半個胸脯的年輕乞婦。
我低下頭。
我難受得直要哭出來,突然看見我自己的一對腳也是以兩個外側著地。什麼時候有了和我爸爸一模一樣的姿態?在這個渾身不適、需要極度忍耐的時刻,我爸爸的姿態出現在我的身上了。我在替我爸爸忍受。我在忍受他的手足無措,忍受他感到的這個空間中淡淡的無恥,忍受每一個人的難為情,忍受每一個人此刻的不得當、不對勁兒。原來我爸爸這樣站著,是忍受。他這樣站立,讓腳的不適,輕微曲扭來分走一部分壓力,那不得當、那難為情所造成的壓力。他原來有那麼多時候需要全力屏住,去忍受。他自身的,以及他人的淡淡的無恥。
那一瞬間,我明白了我父親。看上去那麼渾然一個人,卻沒有一刻不體味到人和人之間的這種不適狀態。這種微妙的勾結,永遠不會從友情中被除淨。他原來不是個寬厚泰然的人,他敏感至極,精神上永久帶一絲病痛,他必須擰著雙腳去支撐和承受。那外在的官能不適使他分神,平衡了他內在的不適。我的爸爸,他怎麼能在那樣永久的忍受中活下去?
我媽媽沒有察覺任何。沒有感覺到我在那麼痛苦的忍受中。賀叔叔卻感覺到了,他可能瞟了兩眼我麻木空白的臉。他說他答應為我媽媽的這場走訪保密。說他會考慮她的請求。他被同情心震懾,像一年後在那女乞丐面前,顯得無力,同時在隱約厭惡著什麼。我媽媽起身,仍拖住我不放,逼我說謝謝賀叔叔。我毫無感覺我說了什麼。冰涼地貼在我媽媽懷前,如那個緘默的嬰孩,成了母親行乞的道具。
第四部分 4。心理醫生在嗎(49)
在送我和我媽媽出門的時候,賀叔叔的手拍拍我的肩。我用力一躲。他的眼睛問出些許關切來,我還是冰涼著。不適已需要全力忍受。我父親忍受的,還有祖父的,我都揹負著。我必須全副精力讓我扭歪的雙腳忍受著我的和一切人的淡淡的無恥。那無恥不是我們的過錯,是我們的天性。
沒有,我爸爸的名字沒被新增進去。
只有一個妥協:在後記中賀叔叔加了一行字,說他一生一世將感激我爸爸。
不好。不過謝謝你。你好嗎?
是啊,我看見你怎樣忙了。天氣陰暗了這麼多天,當然來看你的人就多了。排在我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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