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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仰天躺著不動,一直沉浸在幻想的苦液裡,視線迷失在樹梢上起伏如浪的太陽光輝裡;於是漸漸地,他閉上了雙眼,在樹木的大沉寂裡進入了麻痺境界。他終於睡著了,等到醒來時,他發現已經過了下午兩點鐘。
站起來以後,他感到自己的傷心減輕了一點,痛苦也減輕了一點,於是重行上路。他終於走出了茂密的林子而到達一個大交叉路口,六條高得出人想象的道路像一個圓環的半徑聚在這兒,而後再遙遠地消失在染得一派翠綠的明淨茂盛的葉叢中。一塊標牌上註明了這兒的地名是“王公樹叢”。這真算得上是山毛櫸王公園的首都。
有輛馬車過去。這輛車沒有人,閒著的。瑪里奧搭了車,讓它送到馬爾洛特,他想在小飯店裡吃過飯後再從那兒走回蒙蒂尼,因為他餓了。
他想起了昨天見過的這家剛開張的飯店:柯羅飯店一家,仿巴黎黑貓酒店模樣,按中世紀方式雅緻裝修的農村咖啡館。他在這兒下了車,從開著的門走進一個大廳,裡面擺著些老式桌子和一些不方便的長板凳,像是供接待上一個世紀酒客用的。在房間的深處有個婦女,很可能是個年輕女人,站在一架雙摺小梯頂上,將些老式餐具掛到她夠不著的釘子上。有時她踮起雙腳,有時踮起一隻腳,她挺長了腰身,一隻手扶著牆,一隻手拿著盆子,因為她的身材很美,顯得動作輕巧漂亮,每個動作使她從手腕到踝關節的曲線都呈顯出優美的變化。因為她背對著他,一點也沒有聽到瑪里奧進來並且站在那兒端詳她。他想起了普雷多萊;於是對自己說:“瞧!這真是優美!她很婀娜,這個小姑娘。”
他咳了一聲,驚得她差點兒摔下來。可是等她站穩了,她就從梯子頂上用走鋼絲姑娘般的輕盈姿態跳下來,微微笑著向顧客迎過去。
她問道:
“先生,您想要什麼?”
“吃頓飯,小姐。”
她直統統地說:
“吃正餐也許更合適,因為現在是三點來鍾。”
他回答說:
“那就說定是正餐吧,要是您想那樣。我在林子裡迷了路。”
於是她給過路客人報了挑選的菜名。他點了菜後,坐下來。
她將選單送走後,回來就擺上了餐具。
他眼光跟著她轉,覺得她可愛活潑而且單純。她一副幹活的打扮:裙子撩高了。袖子捲起來,敞著脖子,一副討人看著歡喜的輕巧的小模樣。她的上衣貼身裁的,她一定對自己的身材很自豪。
鄉野生活使她的面龐染上了硃砂色,略略有些發紅,看起來面頰太豐滿一點,有點面如滿月,可是有一種盛開花朵的鮮潤味道,一雙棕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張得大大的嘴巴里露出滿口漂亮牙齒,濃密的栗色頭髮表露出這個年輕健壯的身軀裡蘊藏著充沛精力。
她拿來了小紅蘿蔔和奶油,於是他吃了起來,不再看她。他要了一瓶香檳酒,想把自己灌醉;他把酒喝得乾乾淨淨,喝過咖啡後又要了兩杯茴香酒,因為他出來以前只吃了一點兒冷肉和麵包,肚子裡幾乎是空的,他感到自己有點酒上了頭,麻痺了,因為頭暈得厲害使他心寬了點兒,他以為這就是忘卻。他的種種念頭、痛苦、煩惱像摻進了清亮的酒裡,淹沒在裡面,片刻之間酒就使他痛苦的心變成了幾乎沒有感覺的心。
他慢慢地走到蒙蒂尼,回到自己家裡,很乏、很想睡,黃昏來時他就躺下了,而且立刻就睡著了。
可是他在沉沉黑夜裡醒過來了,不舒服,心裡亂糟糟的,彷彿被趕走了幾小時的一場夢魔又悄悄回來了,來就是為了打斷他睡覺。她在那兒,她,德·比爾娜夫人回來了,在他周圍遊蕩,德·伯恩豪斯一直陪著她。“真是,”他對自己說,“我這會兒吃起醋來了,這為的什麼?”
他為什麼嫉妒?他很快就明白了!儘管他怕,他苦惱,然而在他是她情夫的時候,他覺得她是忠誠的,雖沒有衝動、沒有愛情,但是忠誠,抱著一片忠貞不貳的決心。現在他截然將關係斷絕了,他讓她自由了:這就算完了。她現在是不是仍然沒有私情關係呢?是的,在一段時間以內也許如此……那麼以後呢?……她之所以一直為他保持忠誠,而且他對此也無可置疑,是不是由於她曾隱隱約約預感到過,有朝一日她如果因為厭倦而離開了他,離開了瑪里奧時,經過或長或短的一段休息之後,她會不會因為倦於孤獨而不是為了愛情,仍得找一個人來替代他,就像她因為厭膩了他的眷戀之情而拋棄了他一樣?不是也有些女人由於怕找接班人而保持情夫長期不換嗎?而且對像她這樣的女人而言,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