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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裝打疊已備,齊齊整整起行,好不風騷!一路上想道:“我家裡資產既饒,又在大郡做了刺史,這個富貴不知到那裡才住?”心下喜歡,不覺日逐賣弄出來。那些原跟去京都家人,又在新投的家人面前誇說著家裡許多富厚之處,那新投的一發喜歡,道是投得著好主了,前路去耀武揚威,自不必說。無船上馬,有路登舟,看看到得江陵境上來。七郎看時吃了一驚。但見人煙稀少,閭井荒涼。滿前敗宇頹垣,一望斷橋枯樹。烏焦木柱,無非放火燒殘;赭白粉牆,盡是殺人染就。屍骸沒主,烏鵲與螻蟻相爭;雞犬無依,鷹隼與豺狼共飽。任是石人須下淚,總教鐵漢也傷心。
元來江陵渚宮一帶地方多被王仙芝作寇殘滅,里閭人物百無一存。若不是水道明白,險些認不出路徑來。七郎看見了這個光景,心頭已自劈劈地跳個不住。到了自家岸邊,抬頭一看,只叫得苦。原來都弄做了瓦礫之場,偌大的房屋,一間也不見了。母親、弟妹、家人等俱不知一個去向。慌慌張張,走頭無路,著人四處找尋。找尋了三四日,撞著舊時鄰人,問了詳細,方知地方被盜兵抄亂,弟被盜殺,妹被搶去,不知存亡。止剩得老母與一兩個丫頭寄居在古廟旁邊兩間茅屋之內,家人俱各逃竄,囊橐盡已蕩空。老母無以為生,與兩個丫頭替人縫針補線,得錢度日。七郎聞言,不勝痛傷,急急領了從人奔至老母處來。母子一見,抱頭大哭。老母道:“豈知你去後,家裡遭此大難!弟妹俱亡,生計都無了!”七郎哭罷,試淚道:“而今事已到此,痛傷無益。虧得兒子已得了官,還有富貴榮華日子在後面,母親且請寬心。”母親道:“兒得了何官?”七郎道:“官也不小,是橫州刺史。”母親道:“如何能勾得此顯爵?”七郎道:“當今內相當權,廣有私路,可以得官。兒子向張客取債,他本利俱還,錢財盡多在身邊,所以將錢數百萬勾幹得此官。而今衣錦榮歸,省看家裡,隨即星夜到任去。”
七郎叫眾人取冠帶過來穿著了,請母親坐好,拜了四拜,又叫身邊隨從舊人及京中新投的人俱各磕頭,稱“太夫人”。母親見此光景,雖然有些喜歡,卻嘆口氣道:“你在外邊榮華,怎知家丁盡散,分文也無了?若不營勾這官,多帶些錢歸來用度也好。”七郎道:“母親誠然女人家識見,做了官,怕少錢財?而今那個做官的家裡不是千萬百萬,連地皮多捲了歸家的?今家業既無,只索撇下此間,前往赴任,做得一年兩年,重撐門戶,改換規模,有何難處?兒子行囊中還剩有二三千緡,盡勾使用,母親不必憂慮。”母親方才轉憂為喜,笑逐顏開道:“虧得兒子崢嶸有日,奮發有時,真是謝天謝地!若不是你歸來,我性命只在目下了。而今何時可以動身?”七郎道:“兒子原想此一歸來,娶個好媳婦,同享榮華。而今看這個光景,等不得做這事了。且待上了住再做商量。今日先請母親上船安息。此處既無根絆,明目換過大船,就做好日開了罷。早到得任一日,也是好的。”
當夜,請母親先搬在來船中了,茅舍中破鍋破灶破碗破罐盡多撇了。又分付當直的僱了一隻往西粵長行的官船,次日搬過了行李,下了艙口停當。燒了利市神福,吹開啟船。此時老母與七郎俱各精神榮暢,志氣軒昂。七郎不曾受苦,是一路興頭過來的,雖是對著母親,覺得滿盈得意,還不十分怪異;那老母是歷過苦難的,真是地下超升在天上,不知身子幾多大了。一路行去,過了長沙,入湘江,次永州。州北江漂有個佛寺名喚兜率禪院。舟人打點泊船在此過夜,看見岸邊有大木庸樹一株,圍合數抱,遂將船纜結在樹上,結得牢牢的,又釘好了樁橛。七郎同老母進寺隨喜,從人撐起傘蓋跟後。寺僧見是官員,出來迎接送茶,私問來歷,從人答道:“是見任西粵橫州刺史。”寺僧見說是見任官,愈加恭敬,陪侍指引,各處遊玩。那老母但看見佛菩薩像,只是磕頭禮拜,謝地覆庇。天色晚了,俱各回船安息。黃昏左側,只聽得樹梢呼呼的風響。須臾之間,天昏地黑,風雨大作,但見:
封姨逞勢,巽二施威。空中如萬馬奔騰,樹抄似千軍擁沓。浪濤澎湃,分明戰鼓齊鳴;圩岸傾頹,恍惚轟雷驟震。山中猛虎嘯,水底老龍驚。盡知巨樹可維舟,誰道大風能拔木!
眾人聽見風勢甚大,心下驚惶。那艄公心裡道是江風號猛,虧得船系在極大的樹上,生根得牢,萬無一失。睡夢之中,忽聽得天崩地裂價一聲響亮,元來那株木庸樹年深日久,根行之處把這些幫岸都拱得鬆了。又且長江巨浪日夜淘洗,岸如何得牢?那樹又大了,本等招風,怎當這一隻狼犭亢的船,盡做力生根在這樹上?風打得船猛,船牽得樹重,樹趁著風威,底下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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