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部分(第2/4 頁)
裡,站滿了村上的人。隊長、支書和小穗子的爺爺都在。他們默默地吸著煙,臉都繃得像扣上一塊鐵板。我沒辦法走到屋裡去,因為屋門開著,門裡門外都站滿了人,況且大人們都把孩子們攆到院牆的外面去。於是,我們遠遠地站在村路那邊的一個土堆上,朝著院子裡張望。隔了大約一頓飯的功夫,小穗子先從屋裡走出來,腰上系一條有點發黑、又有點破破糟糟的白布,手裡擎著一根拴了些黃紙的棍子。在他的後面,一些人抬著小穗子的媽媽出來,放在院門外的牛車上。就這樣,牛車顛簸著,搖晃著車上那個曾經在街上瘋跑的女人,慢悠悠地朝村外走去。我當時曾想,假若那個女人突然撩開蓋在身上的那塊破布坐起來,跳到地上往回走,那該多好呵!
小村裡的街上再沒有那個瘋女人跑出來站在街上喊叫。小穗子的媽媽沒了。活著的村上人沒覺得多了什麼,也沒覺得少了什麼,甚至人們馬上忘掉了那個女人的事。人們一致想的大事是找一點東西填進肚子裡。如果那時有人興一個頭,把死去的人吃掉,那也算不了一件什麼怪事。死去的人,我相信也不會怪罪活著的人,甚至希望這樣來保住活著的人的命。
在那之後,小穗子又背起他的大竹筐,又跟著我們一起到回頭河邊去。他絕口不提他的媽媽,有時,大家坐下來歇著的時候,他就有點兒發呆地望著哪兒出神。我們知道小穗子想他的媽媽,雖然那個瘋女人在她活著的時候,犯起病來就去打她的兒子。但是,在她好了的時候,她又去疼他。這讓小穗子明白他媽是真心喜歡他的。
那段日子,回頭河給了我們一些補充。我們在挖完野菜之後,就可以鑽到河裡去捉魚,憑我們的本領,差不多哪次我們都有一點兒收穫的。假如捉到的少,只有一條兩條的泥鰍,我們就在河灘的卵石堆上燒出草炭火兒來,把魚放在上面烤熟,然後放在手中吹一吹浮灰,再掰成幾段,公平分配,和著上面的草灰一起吃到肚裡,而魚刺兒就分給小穗子的大黃狗。假如捉到多一點,有個五條或者六條的時候,我們就分開,各自拿回去,讓家裡的大人和著野菜熬出湯來喝。至少這樣,我們可以給身子增加一點兒養料。
回頭河是溫柔的,它流得平平靜靜,九曲十八彎,從這片讓人疼愛又讓人發愁的土地上流過,彷彿不願離去的樣子。流一段一個彎兒,像一個要遠離家鄉的人,一步一回頭,戀戀不捨地向遠處走去,也許就是因為這。這條河才叫回頭河。也許人們藉著這條河流走的樣子,悟到人活著也要這樣,常常回頭看看自己走過的路,才叫它回頭河,反正有這樣一條河,反正它叫回頭河,反正在那兒留下我們童年時的一個個歡樂的故事或辛酸的故事,讓我們忘不了那條彎彎的河和碧綠的河水。
小穗子雖然不會水,不能跟我們一起下河,但是小穗子並不是白白分吃我們的戰利品的。當我們在河邊脫光衣服,撲進河裡的時候,他就把我們的筐子和衣服收好,再撿來幹茅草和蒿子,然後把一團茅草搓成碎末,等待著我們的收穫。假如是我們喊一聲“點火”,他就馬上用火石將茅草打著,再吹出火來,燒起一堆旺火。我們幾個一直是有福同享的。這種精神我一直認為來源於小穗子的爺爺講給我們的那些故事的薰陶,但也一定溶進了鄉間孩子們的那種淳樸勁兒。但是有一天,小穗子看見我們爬上岸來,疲憊不堪地躺在河灘上的樣子。他忽然站起來,走到水邊,望一望河面,然後就試探著朝水裡走,大黃狗汪汪地叫起來,從河灘上奔過去,撲到小穗子的前面,我忽然明白小穗子要幹什麼。我坐起來,抓起一塊卵石敲著地上的石頭,衝著小穗子喊:“站下!”小穗子沒聽我的,抓住大黃狗的背還是往裡走。他的腿抬得低,一點點地趟著水,有時,大概是踩在卵石上硌著了腳,他的身子就歪一下,我站起來,大喊:“小穗子,站住!”小穗子站下來,扭過臉來看看我,就又朝著深水裡走。大黃狗顯得不安起來,嘴裡發著嗚嗚的聲音。這時,小穗子的身子一歪,沒站穩,一下摔倒在河水裡,他撲騰著往起站,大腦袋露在水面上,就像浮在水上的一隻大木瓢。我和二狗他們一齊跑過去,把他從水裡拽上來。小穗子哭了,坐在河灘上,哭得一抽一抽的。我說:“誰也沒要你下水,再說岸上總得有個人吧。”小穗子揚臉看看我又看看二狗和柳根,說:“我……抓不到魚啊……”我被他的話弄得心裡很不好受。是呵,那個時候,在人們餓得發狂的時候,哪怕一粒米,一片菜葉兒都是多麼珍貴呵!
那之後,小穗子老是求我們教他鳧水,但是把他弄到水裡幾次都險些出事,他的身子沒勁兒,他的肚子太大,沒辦法在水裡遊起來。有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