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部分(第2/4 頁)
母親便撿一個大碗,盛滿飯菜,讓丙桂奶奶帶回去。丙桂奶奶第二天是必得來送碗的,於是繼續前天的流程。每次在客廳一起聚談的總有三四個,韓家幾乎天天歡聲笑語不斷,姜鹽茶水飄香。客人一走,韓家也就落入沉寂。一沉寂,母親就焦躁,母親一焦躁,韓綺梅就得準備好隨時迎接母親或重或輕的呵責。小時候,有客人在,有客人的喧譁在,韓綺梅反覺安全。客人一走,母親總會藉故與父親吵或是打罵他們兄妹。兩個哥哥雖比韓綺梅大了十幾歲,在母親那裡仍是動輒挨訓的孩子。現在兩個哥哥早已成家在凌波鎮了,韓綺梅也長大了,在母親眼裡,他們還是什麼都不明白的孩子,總在有意無意地傷她的心,惹她生氣。
涼風習習,是夏日難得的清爽的下午,韓府笑語一片,來的人明顯地帶著期望而來,韓母也能悉心領會。久而久之,大部分人已經習慣滿足舌尖和腸胃的感受,而忘了用心去領會韓母的熱情周到。
“哎——”站在二樓陽臺西面的韓綺梅低嘆一聲,慢慢解開衣領釦,將固定髮髻的小夾子一個一個取下,讓頭髮瀑布似地流瀉。該做的事情都已做好。母親談興正濃。韓綺梅讓身體從套子裡解放,盡情領略涼爽的夏風。
憑欄而立。響亮的陽光下,是方圓四千餘畝的大片田地。這裡推廣三季稻。大田坳的勞動者正頭頂藍天,腳踩黃土,搶收第二季,搶插第三季。大田坳公路井然交錯,田地阡陌縱橫,七個村落在綠色的浸洇之中緊依凌波河呈弧形井然有序地立在廣袤田園的南面,七個村落自東向西依次是李家坪、楊坳裡、劉家灣、範坳裡、羅屋墩、陳坳裡、謝山坳。中間茶園稻陌,松場竹徑,藥圃花蹊,斷續相望,綿延三十餘里。人們習慣把采薇園視作一單元。到采薇園做客的人,謙恭地把采薇園放在月亮的位置,七個村莊居“星”位,戲稱“七星捧月”。再往北極目處是一帶乳線起伏的向著大田坳呈弧形合抱的遠山,清明的氣象裡能清楚地看見山上勞作的人影。
北有大地之骨依靠,南有萬物生機之源,山山水水佑護著蓬勃的大田坳。大田坳人就在氣息流暢的山川間會聚、孕育,享受著一個理想的宏大空間,生氣滾滾,欣欣向榮。奇特的是,山南偌大的一個地域,四圍平地,獨韓家立一高坡之上。古書記載,很長一段時期,這裡“無風塵之警,區域之內晏如也(平靜無戰亂)”,自古以來就是肥美的“糧倉”,韓綺梅的祖先擇洞庭湖區的大田坳而居,且久居未遷,不是緣於對洞庭湖區社會環境的放心、對地理環境的仰賴,就是鍾情於大田坳東北角上這神奇的一凸了。小時的韓綺梅立在高坡上,雲層低垂時常有被吸到天堂去的感覺。
眼前的大田坳是實在的,豐盈的,明朗的。遠山的靜穆,漫無邊際的稻浪款款展現的節奏,肥沃土壤與健碩稻草混合的香味,一切是那麼美好。這情境曾出現在她的夢裡,在她實習期間的一個晚上,她和一群孩子在一起,他們在金黃色的油菜花間歡快地奔跑,如同草原上的鹿群。她在夢裡感覺到內心神性的善意。至高無上的慈愛,如同神聖的信仰,在她心裡波濤洶湧。那是她唯一的美夢。美夢裡有一群向著曙光跑去的孩子,她是一隻有著寬大羽翼的白鳥,在孩子們的頭頂盤旋,她用羽毛梳理孩子們的頭髮,用翅膀抱起一個跑得最慢的孩子。現在她的頭腦裡憑空騰起許多快樂的思想,如一群鳥兒翩翩的在藍天白雲間翔舞。一個強烈的願望就在此刻生長,邁開步子隨風疾走,她如此急迫地希望自己是一把耕田的犁鏵,實實在在的擁有一方土,實實在在地耕種。她甚至看見一顆嫩芽頂破了泥土,顫顫地伸展出兩片綠葉。她抿嘴一笑,能從事教育是件多麼幸福的事。
風吹亂了頭髮,韓綺梅轉身進了臥室。
有閒時就來坐坐啊!母親熱情送客。
韓綺梅趕緊合上手中的書,上陽臺看看天色,天空滿布色彩濃烈的積雲,幾家屋頂升起了嫋嫋的藍霧,該是做晚飯的時候了。
在樓上幹什麼呢?母親似乎對獨處的韓綺梅很不放心,韓綺梅下樓,母親立在樓梯口盤問。
看看書,韓綺梅小聲答。
母親板著臉,嚴厲的目光掃視,然後用發現重大事故的口氣說,披頭散髮!何事搞的?
韓綺梅驚立在樓梯的最後兩級——下樓時只顧把衣領釦好,卻忘記盤好頭髮。
回過神來的韓綺梅趕緊把頭髮束成馬尾巴,也不答母親的話,側身繞過母親直往後院走。
我問你話哩?耳朵聾啦?母親的火氣又在冒頭。
韓綺梅回頭,小聲的回了一句,這不是把頭髮紮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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