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間已經進入下半夜了。到了冉睡覺的時間了,冉笑了笑說:還是你繼續睡吧,我不困。
然而,我還是主動地把床讓給了冉,在我的固執之下,冉躺在床上。不到三分鐘,我就聽到了一個人的呼吸聲,憑著一盞小油燈,我看到了一個男人的睡姿,他依然像我一樣和衣而睡,他的身軀很高大,而那張小床很窄小,所以,他的頭伸在被子裡。他睡著的時候很安靜,就像孩子,也許人在睡著時都像孩子,我坐在椅子上,其實椅子離床那麼近,我可以憑著跳動的火焰看到冉的臉,冉的臉上有一道很明顯的疤痕,冉告訴我他兒時的故事:那時候冉喜歡爬樹,他之所以爬樹是因為他喜歡在樹上看風景,也許從那時候開始,冉就在做著攝影家的夢了。傷疤就是在那些爬樹的歲月裡留下來的。在燈光輝映下,傷疤顯得很清晰,也很生動,冉動了一下,彷彿感覺到我在默視他,他微眯著眼睛,猛然間睜開,我回避著他的目光。他醒來了,他問我觀察他有多長時間了,我笑了。內心掠過一種羞澀,而且是偷窺一個男人的臉上的傷疤。
事後,我在想一個問題:我入睡以後,冉有沒有偷窺過我的臉?這是一個難以想象的現實問題。當我面對一面隨身攜帶的鏡片梳頭時,冉再靠近我說:你入睡以後的臉與你醒來之後的臉不一樣。拂曉慢慢地來到我們之間,剛剛過去的一夜,我們經歷了什麼,我回望著那張小床;我在上面度過了上半夜,冉在下面度過了下半夜。這就是我和冉成為黑夜中的夥伴的故事,也是我們回憶中的故事。
冉在一次攝影生活中遇難的那個春天,我已經過了三十多歲。他是在一次攀援懸崖過程中墜入深淵的。朋友告訴我,冉決心要沿著懸崖而上,因為冉想倚在懸崖的一老樹上拍攝遠處的風光。冉本來已經抓住了那棵樹本身,然而,樹枝斷了,人的身體往下落去,在冉的遭遇中,我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夜晚,回到了冉睡覺的下半夜;我面對冉的臉,我看到了傷疤。我沒有想到那個偷窺到的傷疤竟然是冉和一棵樹的命運。
1993年 在肉體這個詞彙之間
這是深秋,荒涼的草棵就在窗下舞動著,來到太平勞教場所,只為了做一件事:看妓女們的生活,在這裡,有妓女三百名,這不是一個數字,而是一個集體。我們是在午後抵達勞教所的,沒過多久,勞教所人員開啟一道門,那正是勞教所的妓女們午休的時間,她們的房門敞開著,四個人的房間,總是會散發出女人的氣息。我想到了肉體這個詞彙,沿著院落,這些平房的庭院間曬著妓女們的女裙,在這裡依然能夠看到裙子,那些各色各樣的裙子搖曳著,或者像樹枝一樣姿肆地懸掛在空中,彷彿想告訴我,穿裙子的妓女們已經來到了勞教所,她們帶著懺悔、昔日的衣裙走進了這座庭院,開始了新生活。
在肉體這個詞彙之間,交織著晶瑩的漪漣,綻放著花瓣,充盈著浪花;在肉體這個詞彙之間,有一個更深的深淵,它像敞開的淫蕩,轉眼之間就把肉體徹底撕開;在肉體這個詞彙之間,深藏著秘密,它也許是愛慾似的呻吟,它也許像彩虹掛在天上,它也許藏在幽暗之中。
在肉體這個詞彙之間--我此刻正在探訪著妓女們的肉體,轉眼之間,短暫的午睡時刻已經結束了。她們懶懶洋洋地伸著腰,眨著眼睫毛一個兩個地走出了房間,她們中的人手指夾著香菸,那夾煙的手指像被煙燻過,像是從醃菜罐中猛然抽出來的黃瓜;她們中的人有人穿著裙子,那綴滿花朵的長裙像媚俗的理想在炫耀中落在深淵裡,還是曾經呻吟過的肉體墮入了肉體的深淵;她們中的人唱著流行曲,那是鄧麗君的歌,是王菲的歌,是繚繞在她們牙齒之間的的一種低糜的音符;她們中的人打著哈欠,足可以說明她們在這個世界上並沒有長久的睡眠,而此刻,到了這一步,我知道,我可以揣摸到萎糜的姿態,她們渴望著在夢裡逃避懲罰,她們渴望著到夢中去改造生活。
轉眼之間,她們已經消失在我的眼皮底下,管理人員已經帶著她們回到田野上去了。她們將鋤土、除草、在荒涼的深秋,她們一個兩個把時光消耗在田野上,勞教人員告訴我說,許多妓女試圖逃跑,她們逃跑的時間通常是午夜。但很少有妓女會在田野上勞動時逃跑,很少有妓女可以穿越勞教所女幹警的目光,但仍然有一個妓女逃跑了,那是一個炎熱的下午,那個妓女不顧一切地沿著田野小路奔跑著,她的鞋子掉了,她仍然在跑,她的雙腳踩在了荊棘上,她似乎感覺不到疼痛,當她跑到鐵軌上時,恰好一列火車開過來了,她被捲入了火車輪下。
夜晚來得如此之快,我住在管教幹部的宿舍裡,推開窗往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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