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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糊的輪廓。
“怎麼還不睡?都快十二點了!”媽忽地從房裡出來。睏倦的臉,襯託著疲累;約是客廳未熄的燈亮擾醒了她。她瞟了收音機一眼,皺眉說:“又聽音樂了?書不好好地念,聽那些有的沒的做甚麼?你明天不是要考試嗎?這麼晚了不睡覺,白白浪費電。早先叫你撿個職業訓練學校念,學個本事,畢了業好找個工作,吃穿不必愁;你偏不聽,念甚麼高中,將來看你拿甚麼吃!我可沒錢供你念甚麼大學。那是有錢人的頭路,我們沒錢人,就要認分,就是這個命──”
我低著頭,默默聽著媽的叨唸不滿。
媽的日子過得不好。生活不好,但她並沒有想過要如何改變我們的人生──不,她不是不想,而是沒辦法想。她沒受過甚麼教育,大字不認識一個,一直在社會的最低層浮沉。她常告訴我,要學一技之長,將來如果沒人倚靠,一個人也能靠自己活得很好。但她沒有想過、也沒有能力栽培我。
“音樂”對我們這種家庭來說,是種奢侈的名詞,在我們認知的水準之外。那是像我們這種生活在社會低層的人,永遠也無法到達的藝術層外;對我們來說,生活僅就在追求生存的物質所需,便已經夠累人了。所謂的“精神心靈的追求”,對在生活邊緣掙扎的我們,不過是句空洞又充滿諷刺的名詞。
“我在跟你說話,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對我的沉默,媽顯得更是不滿。“光是讀書就能飽嗎?讀職業訓練學校,以後當個會計,一個月至少也有個二三萬塊;你偏不聽,偏要念那種沒用的高中,以後看你要怎麼辦!”
中學畢業時,媽希望我唸職業訓練學校,學個一技之長,將來好不愁生活;但參加高中聯考時,我考上了別人想擠也擠不進去的公立高中。學校好壞先且不論;學費相當便宜,不念可惜。那時,我只是覺得“不念可惜”,並沒有堅持非念高中不可,是媽自己讓我去唸,可是現在媽數落起,這倒成了我的不是。
我知道,媽不是存心的,她只是積蓄了滿腔的因疲憊引起的情緒無法宣洩,而隨便找個名目發洩而已。媽是矛盾的;她沒受過甚麼教育,生活的智力開發並沒有甚麼知識性的成長,無法明白和理解何謂的“生活規劃”、何謂的“人生前程”。她希望我學得一技之長,可以自己養活自己,不必像她活我那麼辛苦,工作得那麼勞累;可是另一方面,她卻又矛盾得否定知識的力量,覺得光是會念書是無法飽肚的。
她浮沉的,一直是最原始、最物質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裡,“生活”成了最重要的事,是一切前提;所謂的藝術和音樂,和我們這樣的家庭,是極不相稱的。
“好了!快去睡覺!”媽按按太陽穴,青筋暴凸佈滿掌背的粗糙雙手,在在說明了生活的困難。
我無言地望著媽的背影,起身關掉電燈。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江潮遠……那離我,是多麼遙遠的世界!
媽三歲的時候,被窮困的母家賣給了人家當養女。養父家也窮,媽十二歲便出來當童工,養活養父母;以後撿破爛、賣魚賣菜賣水果,到工地挑磚挑水泥等,各種勞力的工作都做過。十九歲時,養父母過世,趁熱孝時,母家的人趕緊為她找了個人家;結婚不到兩年,丈夫便因病過世,接著,第二任丈夫也因病亡故。人家便說,媽天生命硬,專門剋夫克子。
三十二歲那一年,媽嫁給了爸爸;爸是建築工地的工人,靠著出賣勞力過活。兩個人都沒受過甚麼教育,不識任何教育文明;同甘共苦,一起在社會的最低層浮沉。
每天早上,爸帶著媽媽到河畔的橋下等候,等著各個工頭賜派工作,逡巡在各個建築工地。爸扛著鋼筋,賣力工作;媽便挑著磚頭,和拌著水泥。生活,是隻求一口溫飽。
命運總是喜愛跟窮苦的人們開玩笑。三十四歲時,媽懷了個男嬰在腹中夭折;直到四十歲那年才生下我。七年後,爸在工地意外死掉。沒有保險理賠,僅一點象徵性的末撫卹金,那麼賤的一條命!
然後,就換了我跟著媽在河畔的橋下等候;換我跟著媽在各個建築工地逡巡。
河面吹著的風,隨著季節的變更,常有著不同的溫度和拂觸。冬天的風,常是刺骨寒凍的,肌膚會受不住凸起一粒一粒的疙瘩,且打由心臟裡頭泛出一股戰慄。夏日的風,則是帶著黏悶的氣息,沾上了就彷彿脫不了身似的,被圍困在一團燥熱的窒息裡。春天和秋季,涼風的吹拂相異不大;差別的是,一個漸趨薰暖,一個日變刺寒。
生活對我們來說,還是隻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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