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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及巴比倫,也照耀過古希臘羅馬;照耀著那竄起又殞落的、輝煌又黯淡的、華麗又斑駁的、文明又腐敗的帝國與民主共和。
那永恆的光,不分古今,不問東西,照耀著人世的荒涼,盡遍過人生的寂寞。照耀著春花秋露,照耀著江水海潮;照耀著光彩斑斕的人間,照耀著灰暗深寂的角落;照耀著美麗高雅的人們,也照耀著黯淡渺渺的我。
古今多少騷人墨客、詩詞歌詠,都在頌慕著這顆永恆的星球,永恆的明亮!它照進每個人寂寞的心坎裡;在深宵無眠的時刻,溫柔地給予落拓孤獨的靈魂一窗一室光華的照拂。
但那縷光,照耀著我,卻照不進我心坎。從地球到月球要三十八萬四千公里。這美麗的光華,卻其實是太陽星芒的反射。月,它並不會發光;它只是一個自體不會燃燒的石頭;它只是高高在距離外、高高在銀河外,冷冷地照拂著人間,嘲笑那些傾慕它的眼瞳,嘲笑著仰望的我。
它是沒有感情的──或者,它不願意為人生情。它只是孤懸在宇宙中一粒緲遙的塵埃;所有美麗的神話傳奇對它並沒有任何意義。它是沒有溫度的,甚至沒有人知道它是否曾經燃燒沸騰過。它的永恆,只是一顆冷卻了零度下冰冷的石頭,孤獨地存在。
這就是夜空中最美麗的那則傳奇。從地球到月球要三十八萬四千公里;這三十八萬四千公里,就象徵著我跟江潮遠之間的距離。我們之間的落差,就好像會發光的星球,與一顆冷卻了的石頭。
“若水!吃飯了!”媽叫喚的聲音由屋裡傳來。身後那破落的低矮房屋,不下違章敗舊的建築,溝渠橫臥,明月斜照,就是我們俯仰的天地、浮沉的世界。和那個衣香鬢影,杯觥交錯的宴會,是相差何等遙距的世界!
每當我仰頸,唯有月會冷漠又多情地相照;漢案戶那幾些疏高的星子,隨著牛郎織女的傳說失落。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照著深深淺淺的愁緒哀悲,離合聚散的漠漠大千。
照著無眠的我,哀涼的嘆息。
“媽──”我擱下筷子,躊躇著不知該如何開口。
媽低頭扒飯,對我的欲言又止並不關心。
“快點吃飯!”她簡直用吞的,連續猛扒了好幾口。“早點吃完,把飯菜收一收,碗筷洗一洗。”
“喔。”我夾起一筷飯粒。雪白的結晶也似的飯,在昏暗的日光燈下,發餿似的掩著一層黃舊的黴色。
我思量著該如何開口,又躊躇著,猶豫不決,甚至難以啟始。像陷在流泥中,掙扎著起不來。
“媽……”我咬咬唇,吞吐不定。“那個……有一件事……我想……”從小到,大我沒向媽要求過任何事。那種踰越我們這種家庭經濟和身份的不實奢侈的慾望,我連想都不敢想。我沒有玩過洋娃娃,沒有學過甚麼電腦鋼琴和舞蹈;我也沒有離開過居住的這個城市,四處旅行玩樂過;我甚至連漫畫、錄音帶都沒買過,更別提甚麼CD和電動玩具,甚至,連電影院,我都不曾探進過。
“甚麼事?”媽瞟了我一眼。“又要交甚麼錢了嗎?前兩天不是剛給了你兩百塊?”
“不是……我……我是想……”我困難地吞著口水,覺得沒有勇氣把心裡的要求說出來。“我想去上課,學……一些東西……”花了好大的力氣,又吞了幾次口水,才總算把這些話逼出口。
“上課?上甚麼課?你想學甚麼東西?”媽皺著眉,很不以為然。“叫你撿個職業訓練學校念,你不聽,現在才要花錢去學甚麼東西,白白浪費錢!”
“不是那個……我是想……”我囁嚅地解釋,聲音愈小愈低。“我是想學鋼……鋼……就是……”吞吐了又吞吐,那個“琴”字,始終吐不出來。
媽在工地挑磚,一天一千兩百塊;她捨不得吃,捨不得用,拖著瘦弱的身體拚命工作,所有的錢,僅夠維持我們這破落的兩口之家。鋼琴爐一個星期上一次,一次兩小時,每小時的鐘點費是九百塊,尚且不包括練琴費用。
我低下頭,心底幽幽一聲長嘆。
“沒甚麼事。”我扒口飯,編織著謊。“那個課不上也沒關係,老師沒有硬性規定同學一定要參加。”
媽狐疑地看著我。吞了口飯,想想,停住筷子,側過頭來,說:“是不是你們老師自己在外頭有補習,要你們參加?”
我急忙搖頭,一逕地否認。“不是這樣的啦!不是……沒有啦!”弓邊搜尋著合理的解釋。“是社團活動。就是課外活動──老師說不參加也沒關係。”
“課外活動?那要繳甚麼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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